雖然文章的主題是蝙蝠俠，但作為起頭，我想先來談談超人。有許多人應該還沒忘記，鋼鐵英雄引發的爭議之一，也是有別於以往螢幕上的超人(無論是Donnor版、超人再起還是Smallville)的一大特徵，是將超人的異能對文明社會的威脅以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呈現在觀眾眼前；鋼鐵英雄與蝙蝠俠對超人(以下簡稱為BvS)的導演Zack Snyder曾經在為自己作品辯護時提到，他想要呈現出身為外星人的超人在與世界接軌時所帶來的影響，而就電影的成果來看，無論觀眾覺得這對電影的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的，大概都很難否認鋼鐵英雄中的超人確實扭轉了以往螢幕上那完美代言人(甚至有些神性)的形象：Henry Cavil的超人就是一個有著非凡能力、溫柔之中帶有剛毅之氣的異族之子，他在試著幫助這個被他視之為故鄉的世界時總少不了初學者的那種跌跌撞撞，而這跌跌撞撞的過程對於世界的影響之大，讓觀眾很難清楚地判斷他究竟是一個適任的英雄，還是對文明世界的潛在威脅。
我認為了解Cavil版超人的爭議，是了解即將上映的BvS中蝙蝠俠動機的關鍵；而不論Zack Snyder是否在拍攝鋼鐵英雄時就已經想到了這層後續發展，對於很多漫畫讀者而言，這個發展不但合理而且讓人相當期待，而在這裡，我們也就來到了這篇文章的主題：蝙蝠俠對於超能力者的戒備心。姑且不論超人是否適合鋼鐵英雄的這種詮釋1，先試著想想看：活在一個這樣的超人存在於地球上的世界，身為凡人的你，會安心嗎？或許，如果你是超人的親友，超人的愛人，你會深知Clark Kent心地善良、無意作惡，但很有可能，你就只是無辜的小市民，正好目睹了超人與敵人作戰時所帶來的災難，某個你認識的人在那場災難中遇難，或者更糟的，你的家人也無法幸免於難，甚至......；自另一方面來說，想像你是超人，我們的內心對於自己的定位又會何等的掙扎？我難道不會想：應該是人性，而不是超能力，才能決定我的身分和待遇；我也有我的喜怒哀樂，我的愛人，我的私生活......。
應該不難透過上述的兩種假想情境找到張力：雖然無論是超人，還是小小市民，都會為超能力所困擾，但兩方的態度上，前者的抱怨背後理由似乎建立在個體權利的被危害，而後者顯然可以從社群多數的權利的角度去譴責超能力者。該難題一旦從超人推廣到更大範圍的善良的異能者們身上，我們也就有了究竟哪一方比較值得我們的同情的普遍問題。這裡牽涉到的爭議相當廣，而基於這篇文章的目的，我之所以要提出它，是為了指出以下這件事：如果要在這裡做出選擇對你來說已經十分困難的話，那麼或許對蝙蝠俠Bruce Wayne而言更是如此。
到底該拿有超能力，卻又具有人性的對象怎麼辦，在我看來是可以深入蝙蝠俠這個角色的本質的絕佳問題。每次想到這點，我都很難不聯想到三國演義中張飛被部下范疆與張達謀害的故事：對伙伴多所苛求，卻又沒有保持足夠的距離，最後被反咬一口；無巧不巧，這也是我們今天要講的第一部漫畫”Identity Crisis”(以下簡稱IC)中居然真實上演的劇情。
二.
2004後半年由本業為政治驚悚小說作家的Brad Meltzer編寫的DC作品Identity Crisis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為之後2005年DC漫畫重要的大事件Infinite Crisis建立了敘事基底；雖然作品本身不算長，但可以說，整個Infinite Crisis的劇情鋪陳與發展都圍繞著IC中的事件帶來的影響，而作品關切的主題上也與IC相去不遠，那就是超級英雄間的信任與操守問題。而對本文的目的而言，我希望試著先透過IC的部分情節以及IC之後一些故事的後續發展來試著讓讀者對於蝙蝠俠看待其他超級英雄的心理狀態有一些基本把握。
身分危機中齊聚一堂為Sue Dibny哀悼的英雄們
IC的故事開始於一場謀殺懸案。在一次跟監行動中，伸縮人(Elongated Man，注意，他與能力相似的Plastic Man並不是同一個英雄)Ralph Dibny突然收到了自己的妻子Sue Dibny的求救訊息；心焦的Ralph趕回自己的公寓後，等著他的是Sue被燒到半邊焦黑的屍體。在一場眾英雄齊聚一堂的葬禮後，追緝凶手的任務隨即展開；但等待著所有人的，卻是更多危及超級英雄們親屬的謀殺事件，以及眾英雄間不為人知的嫌隙與秘密。不少初次接觸美漫的讀者或許會好奇DC是否有認真處理過超級英雄與自己的親人(以及其他英雄的親人)間互動的問題，而我想IC做到了。表面上看來，Meltzer寫的故事主軸是超級英雄親屬的連續謀殺懸案，但就如同1986年的經典之作Watchmen開頭那場喜劇演員的謀殺案只是故事的引子一樣，懸案的真相並不重要，真正為作品的經與緯的是其他東西，而在IC中，它們是英雄間表面上和諧卻已失去信任基礎的關係以及超級英雄們與自己的親屬間的連結，是它們，而不是懸案，佔走了IC大多數的內容；如果讀完整個故事再回去看看漫畫的名字，你會發覺在IC中，身分危機一詞具有多重意義，不光只是面具下身分曝露的危機，也牽扯到了記憶與身分間的關係、團隊成員對於為盟者的認可，但最最重要的，當然還是超級英雄與惡棍與他們的周遭的人在行為彼此影響之下所造成的身分認同難題。我上面提到了惡棍，而這或許是Meltzer的寫作中頗值得讚許的一點；在IC中，你常常可以看到伴隨著旁白(大多屬於綠箭俠Oliver Queen)的不光是超級英雄們與自己的親友間互動的畫面，連惡棍們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讓IC愈讀愈有種不尋常的真實感，而Meltzer在某些情節，好比說面臨失業危機的回力鏢隊長與自己的兒子Owen Mercer之間的互動，甚至是以憐憫的態度在看待這些惡棍。初次讀IC時，這種書寫方式多少讓我有些不習慣，彷彿超級英雄與惡棍們不過都只是一群社會上處處見得到的會社成員，而你一定也看過這樣的會社：成員與成員的親密夥伴間彼此分享對方的身分秘密、會在節日或周末聚餐、互相傳傳小道消息，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然而隨著故事發展，愈來愈多的黑幕被揭開，你才會明白或許這正是作者的目的：超級英雄和惡棍們因為同樣地有人性，也會像常人一樣的過生活，所以所有屬於現實社會中的祕密結社會發生的美好事當然有之外，齷齪事自然也少不了的。同樣希望能捕捉到超級英雄真實的一面，Brad Meltzer採取的手法跟近年頗為火紅的Mark Millar可以說是相映成趣，前者試著在IC把超級英雄俗世化，而後者則相當喜歡強調超級英雄的精神病2
在IC中與兒子共譜出一段動人親子情的迴力鏢隊長
有關IC還有太多可以談的事情，像是懸疑情節的處理失當、Meltzer的女性角色描寫所引發的爭議以及對於人物形象造成的傷害等等，但就這篇文章的主題而言，IC最重要的地方應該是表明了正義聯盟成員間信任的壞滅不是一時的後果，而有更久遠的歷史，或者，該說是聯盟成員的本質導致如此；Joss Whedon在幫IC寫介紹時也對Meltzer處理這個情節的方式非常讚賞，認為這種不張不揚地透過對於過往情節的添補徹底改變了讀者看待正義聯盟的方式遠比開創一些石破天驚的新劇情來得高明許多。在IC中，當Sue Dibny出事之後，Ralph以及一干正義聯盟的夥伴瞞著聯盟的三巨頭(超人、蝙蝠俠以及神力女超人)首先想要捕抓反派Dr. Light(Arthur Light，而不是另外一個真名為Kimiyo Hoshi的女英雄)，而這並不是什麼湊巧的事；在時任閃電俠的Wally West的追問下，綠箭俠Oliver才透露出了正義聯盟長久以來的秘密：為了安全，部分的聯盟成員總是在戰鬥後藉著女英雄魔法師Zatanna的法術洗去那些反派們關於超級英雄真實身分的記憶3，但這本身已經足夠爭議的事情，卻遠不比他們對Dr. Light所做的更嚴重。原來，過去Dr. Light曾經入侵聯盟的總部並侵犯了人正在總部內的Sue Dibny；等到聯盟成員返回打倒Dr. Light過後，Zatanna不只洗去了他的記憶，更在其他人的要求下竄改了Light的人格，使得Light由本為一方之霸的惡人淪為被英雄隊伍少年泰坦揶揄為丑角的可憐蟲。
這是IC當時最富爭議性的情節之一，不光只是因為Meltzer對於過去情節的添補讓人對超級英雄的道德水平起了疑惑，也因為作者無懼於表現正義聯盟內部的矛盾一事牽動了日後連載的風格。綠箭俠揭露的秘密對閃電俠Wally(以及很多讀者，我想)來說當然是非常難以忍受的，更何況，前任閃電俠，也是Wally心中的楷模，Barry Allen，竟然也在當時的決策現場，難道連Barry也會同意這樣的處置，以及那些已經行之有年的洗去記憶的決定？而超人跟蝙蝠俠，難道連英雄的表率也不會反對這樣的行為？事實是：對Oliver等人而言，超人跟蝙蝠俠無論在對抗惡人時再怎樣的英勇，他們永遠都不是留下來為事情善後的那批人之一；但善後工作並不比實際對抗惡徒來得不重要，一旦考慮到所有人的親友的安危、壞人的處置。對Oliver而言，Wally(或者說，明顯是象徵著讀者良心的Wally)並不了解，正義聯盟的內部事務跟政治並沒有什麼兩樣，同樣會有身居高位不勝寒的頭領，也同樣會有結黨營私的部屬，而在營私這件事情上，蝙蝠俠跟超人的差異對Oliver等一干人而言只是守密方式的不同。無論是在IC，還是後來的Adventures of Superman#6364以及JLA#115到119(Crisis of Conscience) 中，讀者都可以發現實際上超人一定程度地默許了這些聯盟成員的行徑，而Oliver等人多少也明白超人的緘默背後的意義，兩方間於是形成了一種詭異默契；但蝙蝠俠可就不是這麼好打發的了，而也正是因為蝙蝠俠對超級英雄操守的堅持，釀成了IC中最大的悲劇之一：當Zatanna施法重塑Dr. Light的性格時，很不湊巧地，蝙蝠俠竟然無預警回到了基地來5；在暫時催眠蝙蝠俠以後，Oliver等人經過激烈爭吵竟然決定抹去蝙蝠俠對於這件事的記憶。
三.
談了這麼多關於Identity Crisis的事情，到底為什麼蝙蝠俠會不分好惡地對於超能力者，或者更廣地來說，遊走於司法機關以外的個體特別具有戒備心？對我來說，這裡的戒備心具有兩個層次，一個是能力上的戒備，另一個卻是人格上的戒備；IC的後果，正是蝙蝠俠在發現真相後對於英雄人格全面性的不信任；而雖然在日後導致了蝙蝠俠以更激進的方式面對自己的同僚是IC，但早在IC事件發生以前，post-crisis時期的蝙蝠俠就已經策畫好了針對正義聯盟成員的反制手段；在2000年的巴別塔事件(JLA#43~36)6中，這些機制之所以會浮上檯面而被聯盟成員發現，竟然是因為蝙蝠俠知名的惡役Ra's al Ghul用計從其手中竊取了這些計畫並將它們用來反制正義聯盟。但讀者需要注意的是，在當時的故事中，蝙蝠俠提出反制手段的理由並不是出自於對於超級英雄人格的不信任，而是超級英雄具有的能力，因為在同年的另外一部作品Silver Age中，編劇剛好也設計了一個讓惡棍組織與超級英雄心身心互換的事件，也因為這個事件的存在，蝙蝠俠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正確地意識到了超級英雄的能力對於他們所處的世界來說有多麼危險；或許，我們可以說，在巴別塔事件之中的蝙蝠俠雖然明顯不夠信賴自己的夥伴與友人的能力，但他尚且信任他們的人格。
巴別塔事件中的蝙蝠俠正是自己的隊友最大的敵人
然而IC事件就是完全不同意義的一回事，且讀者並不難想像為何如此；這次無關於惡人如何造孽，而是該事件的真相(這裡就不透漏到底事件的元凶是誰了)與過程中波及蝙蝠俠親屬的災害，以及蝙蝠俠事後私下發現自己竟然也被洗去記憶的事實，讓他對這些同僚與與之對抗的對象之間的界線拿捏再度失準了；對於蝙蝠俠而言，如果超級英雄沒有辦法以極高的道德標準約束自身，那麼這只說明了他們跟惡人一樣容易在脆弱之中向自己的慾望屈服，而這不正就是導致蝙蝠俠的父母當年喪命，讓IC的元凶為惡，以及如今的這群「同僚」們洗腦自己與惡人們的原因？
蝙蝠俠對超級英雄的職業道德近乎聖人式的要求有其高潔的一面，卻當然也少不了禁慾主義式的病態。IC中的Oliver曾經犀利地對Wally指出超人與蝙蝠俠的一大問題在於前者只聽得進自己想聽的，而後者只知道自己想知道的；蝙蝠俠的潔善自身或許無可置喙，但過度苛刻地要求他人，在他人眼中所反映出的或許不只是高尚，更可能是傲慢；在蝙蝠俠日後用以應對IC事件的策略中，他製造了一台代號為老大哥一號的衛星並且暗中監控著世界各地的超級英雄與惡棍們，儼然自命為高高在上的道德仲裁者。我們很難不感到蝙蝠俠的極度律己與律人似乎逐漸演變成了某種自大狂人的心病作祟，他忘卻了或許除了剝奪生命與人格之外尚有許多重要的原則是不該被跨越的；這一點，一旦讀者再將目光轉向正義聯盟中的火星客J'onn J'onzz就會變得相當明顯(或許他才更稱得上是正義聯盟中的良心)；身為一個或許是地球上最強大的心靈能力者，J'onn J'onzz不但反對也從未參與過洗腦活動，更堅守自己不在他人允許的情況下侵入別人心靈的信條7。在之後的O.M.A.C事件中，蝙蝠俠也終於嘗到了自視過高的苦果；老大哥一號在蝙蝠俠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意圖消滅所有超人類的Maxwell Lord奪去改造成他的專屬戰略兵器，過程中導致了包含二代藍甲蟲Ted Kord在內無數英雄的傷亡，最終還是只能仰賴眾英雄合力才能解決這次的危機8。
Maxwell Lord不只奪取了老大哥衛星，更殺害了發現真相的藍甲蟲。這個角色在過去只能算得上是善於操縱人的投機商人，但並不邪惡；後來的故事將他改寫成了擁有超絕心靈控制能力的Meta Human，而且意圖消滅所有其他的超人類。
四.
我之前曾經指出過，在擁有超級英雄義務的超人類與一般人類社群兩造的權利糾紛中，前者的抱怨背後理由似乎常常建立在個體權利的被危害，而後者顯然可以從社群總體權利的角度去譴責超能力者，但現在我得請讀者們暫時拋棄這個想法；在1996年的Kingdom Come當中，Mark Waid提供了另外一個不同視角來看待這個爭議。我們已經在IC看過了蝙蝠俠對於超人類與一般人類社群兩造的權利糾紛上的態度，如今再看看這個問題如果被升級到了嶄新的層面時蝙蝠俠又會怎麼想，是相當有趣的。
在Kingdom Come的世界中，人們已經不再滿足於高道德標準且奉公守法的英雄，於是，當舊世代的超人類英雄選擇孤絕地守護心中那對當下社會來說已經過時的價值，或者遁離塵世的時候，新世代超人類英雄則成了人類社群對於犯罪的憤怒的出口；這些新世代的英雄在群眾支持下大肆屠戮惡棍，然而當檯面上違法犯紀的惡棍已經近乎絕跡的時候，人們卻發現他們再也沒辦法有效地指使這些數量已經足以自成一國的超人類英雄了。眼看允許以暴力做為手段的人類社群就要被這批暴力的使用者所反噬，舊時代的英雄們挺身而出想要讓世界回復常軌，卻發覺世界已經變得比以往更為複雜。
原來，超人等一干舊時代的英雄沒料想到超人類的數量在他們避世期間已大幅增長到了以往不可想像的程度。超人滿心以為靠著蘿蔔與棍棒齊使就能解決問題，但全球的超人類數量如此之多，已經遠非他們所能管束得當的；與超人並肩作戰的神力女超人眼看教化已不可行，乾脆建議超人打造牢獄囚禁這些不受管教的超人類，然而數量如此龐大的超人類又哪是小小的囚牢關押得住的呢？編劇Mark Waid這種安排的意圖自然是相當明顯，他嘗試把超人類的問題拉抬成民族問題，將作為人類社群一份子的超人類與人類社群多數兩造的權利糾紛變成不同民族之間的權利糾紛；雖然我們也在別地方看過X-Men或Inhumans有相似的情節，但在Kingdom Come的世界中，這批超人類不但沒有數量危機，而且儼然足以自成一超級強權。超人的錯誤在於他沒有從一開始就看出這個時代的超人類英雄身分的轉變；這些超人類英雄早就不再需要像以往一樣將自己視為某個既存的人類社會中的特殊個體了，更不以為自己需要為人類社群背負任何社會責任，而這也是為什麼，在Kingdom Come故事的後期，舊世代的超人類英雄與新世代的超人類英雄之間的衝突會被放到一個原先難以料想到的視點上：他們之間的衝突已經不再是超級英雄的社會責任與道德標準的問題，而是到底該不該把自己視為人類社會的組成元素之一；在這個意義上，雖然靈感類似，但Kingdom Come與後來的Marvel內戰(Civil War)當然是相當不一樣的，畢竟後者並沒有像Kingdom Come一般把超人類英雄的問題上升到民族問題。
眼尖的讀者應該會發現，我在行文的時候逐漸把超人類英雄與超級英雄區分開來；這樣做的原因在於，雖然Mark Waid沒有明言，但隨著故事的進展，讀者自然可以察覺超人類英雄並不能涵蓋在Kingdom Come中超級英雄的所有外延，因為還存在有蝙蝠俠、綠箭俠、藍甲蟲等不仰賴超能力的超級英雄，而且尚有一批超人類英雄與這干「正常人」站在同樣的立場：超人類應該受到管束，但絕對不是像超人一派一樣嘗試當已然暴走的新世代超人類們的教官。不過，由於Mark Waid在書中語焉不詳的緣故，我們其實很難猜透到底蝙蝠俠一派在Kingdom Come之中對這些新世代的超人類到底有什麼打算。
部分讀者或許在其他地方看過，某些Kingdom Come的詮釋嘗試把蝙蝠俠的打算說成讓新世代的超人類英雄與舊世代的超人類英雄自相殘殺殆盡就好；該說法的最有力證據，來自於蝙蝠俠在書中阻止雷克斯路德想要肅清超人類的計畫以後，回到蝙蝠洞中與擔心一場足以滅世的超人類內戰即將暴發的超人之間的齟齬；超人當然不會同意讓神力女超人帶領舊時代的超人類英雄肅清監獄中的新世代超人類們，手足無措之際也只能希冀老友出手相助阻止災難降臨，可年邁的蝙蝠俠眼看超人類社群對地球帶來的混亂是如此深刻，對於超人只有冷言相向，甚至直言何不讓超人類就彼此自相殘殺殆盡或許對地球更好。蝙蝠俠這段台詞的存在表面上的確可以支持「蝙蝠俠與同伴策畫讓超人類內鬥至死」的臆測，但留下了更多的問題：首先，即使撇開蝙蝠俠、綠箭俠這堆老人不談，蝙蝠俠一黨中的成員仍有許多當年的少壯派超級英雄，這些少壯派的父母與導師絕大多數都是超人一派的成員，如果蝙蝠俠一黨的計畫真的就是讓超人類內鬥到自我消亡，那麼這無非就是說這些少壯派英雄竟然支持讓自己的至親踏入火坑，實在很難想像Mark Waid自己會喜歡這種荒謬且違背倫常的劇情；再者，蝙蝠俠等人當初結社的動機正是起因於擔憂新世代的超人類英雄濫用能力遲早會危害世界，而按照Kingdom Come的說法，連聯合國都看出了一旦超人類間的戰爭爆發，受到波及的地球也與廢土無異，如今放任超人類自相殘殺豈不違背蝙蝠俠等人的初衷？最後，或許也是最最重要的，是一件與蝙蝠俠的本質有關的事情，對我而言這是同情、憐憫與理解蝙蝠俠立場的關鍵，也是讀者在下判斷時最不該忽略的一件事，那就是年幼的一場父母雙亡事件在蝙蝠俠心中的瘡疤是如此之深，以至於他對生命那無非貴賤敵我一視同仁的珍重，在理性的外衣下深藏著或許可以稱為宗教狂熱的偏執；而這點，身為長年戰友的超人自是再清楚也不過了。超人深知蝙蝠俠從未真的在心底俾倪眾多超級英雄，反而是因為太過珍視生命而難以相信他人在對生命估價時會願意拋出比他更多的籌碼與原則；而無論蝙蝠俠是否在Kingdom Come中另有圖謀，超人在這場論爭中丟出這樣的心理分析來直擊蝙蝠俠的要害，大概也是讀者在Mark Waid有些含糊不清的情節安排下，最能夠直接把握的、和蝙蝠俠的心態有關的事情了。
五.
該如何看待蝙蝠俠對超人類兼具傲慢與狂躁的焦慮心，讀者當然只能自行下判斷，但我希望讀者在看過IC與Kingdom Come的例子以後，至少能夠了解到不管再怎麼樣的偏執與傲慢，再怎麼樣地不信任超人類，蝙蝠俠都不會是Maxwell Lord或者雷克斯路德；從後兩者在聲稱不信任超人類的同時，卻也視自己的同類如草芥、比許多超人類還更不把人的價值當一回事來看，那不信任的姿態在外衣褪去後不如說是妒恨才更恰當，與蝙蝠俠完全不可相提並論；蝙蝠俠出於不信任超級英雄而展露的行徑不管如何地妄尊自大，背後的根源都是懷疑主義式的謙卑：超級英雄跟惡棍的真正區別不在於誰能夠做到比較多的事情，而似乎真的更多地在於如何約束自己，因為不做約束的後果，就是為生命帶來災難。
有趣的地方正在於，當蝙蝠俠對生命與人性尊嚴所展現的謙卑是如此地虔誠，其所構成的堅強道德自信心也就愈容易招致蝙蝠俠對控制他人的迷戀，而要控制人們，最佳手段無非就是訴諸恐懼；蝙蝠俠常常被比擬做神話中的地府冥王(Pluto)，剛好，柏拉圖在克拉底魯斯篇中借蘇格拉底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Pluto之名來自於財富的給予者(giver of wealth)，因為財富源於地底；而Hades，我想人們認為那是無形(the invisible)之名，所以感到恐懼，而選擇稱之為Pluto。」9，柏拉圖的意思是否恰如其文不是我們的重點，重點在於，如果希臘先民真的對地府冥王有這般兩面情感，那麼，被比擬為地府冥王的蝙蝠俠除了多金討好的那一面，其理念的完成型常常以某種恐懼烏托邦的形式出現也就不那麼令人感到意外了；老大哥一號衛星(名字的暗示夠明顯了不是？)是我們先前已經看過的例子；在Kingdom Come之中，身分遭到敵手公諸於世的蝙蝠俠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用韋恩企業的先進科技將高壇市一手打造成了警察帝國，由他自己坐鎮蝙蝠洞，遠端遙控遍布城市的監視器和機器人組織成秘不透風的治安防線；在近期的遊戲新作阿卡漢騎士中，蝙蝠俠最後雖然退隱江湖，但高壇市竟然選擇改用稻草人的神經毒氣製造蝙蝠俠幻象來控制犯罪行為；甚至連恐懼和控制成狂聞名於世的黃燈軍團也曾意圖網羅蝙蝠俠入伍10。
是的，咱們偉大的蝙蝠俠其實也是受到黃燈軍團認可的一員。但就連黃燈戒都無法抵擋蝙蝠俠那超人的意志力。
從這種種跡象看來，如果蝙蝠俠的本質真的包含了恐懼和控制成狂，那麼其作為漫畫中一個經典的體制對抗者的角色，背後的意義是否遠比表面上複雜許多(到底是反對體制，還是認為體制只能由蝙蝠俠自己來打造)？如今BvS即將上映，我們也在鋼鐵英雄以及BvS的預告中看到了超人的行徑對地球帶來的災難，蝙蝠俠的怒意或許尚且包含了暮年老兵的傲氣，但同樣不可忽視的，應該是那怒火的發源處恰恰是蝙蝠俠心中最柔軟的一面，也就是人命的無價；至於對人命的珍視所引出的蝙蝠俠到底會是信念堅定的自由鬥士，還是道德自信過剩不容他山之虎的恐懼狂魔，恐怕也是蝙蝠俠對超人帶給人們最大的懸念之一。
撰文:桑妮
10. 請參考Green Lantern Vol4 #17的劇情。↩
應該不難透過上述的兩種假想情境找到張力：雖然無論是超人，還是小小市民，都會為超能力所困擾，但兩方的態度上，前者的抱怨背後理由似乎建立在個體權利的被危害，而後者顯然可以從社群多數的權利的角度去譴責超能力者。該難題一旦從超人推廣到更大範圍的善良的異能者們身上，我們也就有了究竟哪一方比較值得我們的同情的普遍問題。這裡牽涉到的爭議相當廣，而基於這篇文章的目的，我之所以要提出它，是為了指出以下這件事：如果要在這裡做出選擇對你來說已經十分困難的話，那麼或許對蝙蝠俠Bruce Wayne而言更是如此。
到底該拿有超能力，卻又具有人性的對象怎麼辦，在我看來是可以深入蝙蝠俠這個角色的本質的絕佳問題。每次想到這點，我都很難不聯想到三國演義中張飛被部下范疆與張達謀害的故事：對伙伴多所苛求，卻又沒有保持足夠的距離，最後被反咬一口；無巧不巧，這也是我們今天要講的第一部漫畫”Identity Crisis”(以下簡稱IC)中居然真實上演的劇情。
二.
2004後半年由本業為政治驚悚小說作家的Brad Meltzer編寫的DC作品Identity Crisis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為之後2005年DC漫畫重要的大事件Infinite Crisis建立了敘事基底；雖然作品本身不算長，但可以說，整個Infinite Crisis的劇情鋪陳與發展都圍繞著IC中的事件帶來的影響，而作品關切的主題上也與IC相去不遠，那就是超級英雄間的信任與操守問題。而對本文的目的而言，我希望試著先透過IC的部分情節以及IC之後一些故事的後續發展來試著讓讀者對於蝙蝠俠看待其他超級英雄的心理狀態有一些基本把握。
身分危機中齊聚一堂為Sue Dibny哀悼的英雄們
IC的故事開始於一場謀殺懸案。在一次跟監行動中，伸縮人(Elongated Man，注意，他與能力相似的Plastic Man並不是同一個英雄)Ralph Dibny突然收到了自己的妻子Sue Dibny的求救訊息；心焦的Ralph趕回自己的公寓後，等著他的是Sue被燒到半邊焦黑的屍體。在一場眾英雄齊聚一堂的葬禮後，追緝凶手的任務隨即展開；但等待著所有人的，卻是更多危及超級英雄們親屬的謀殺事件，以及眾英雄間不為人知的嫌隙與秘密。不少初次接觸美漫的讀者或許會好奇DC是否有認真處理過超級英雄與自己的親人(以及其他英雄的親人)間互動的問題，而我想IC做到了。表面上看來，Meltzer寫的故事主軸是超級英雄親屬的連續謀殺懸案，但就如同1986年的經典之作Watchmen開頭那場喜劇演員的謀殺案只是故事的引子一樣，懸案的真相並不重要，真正為作品的經與緯的是其他東西，而在IC中，它們是英雄間表面上和諧卻已失去信任基礎的關係以及超級英雄們與自己的親屬間的連結，是它們，而不是懸案，佔走了IC大多數的內容；如果讀完整個故事再回去看看漫畫的名字，你會發覺在IC中，身分危機一詞具有多重意義，不光只是面具下身分曝露的危機，也牽扯到了記憶與身分間的關係、團隊成員對於為盟者的認可，但最最重要的，當然還是超級英雄與惡棍與他們的周遭的人在行為彼此影響之下所造成的身分認同難題。我上面提到了惡棍，而這或許是Meltzer的寫作中頗值得讚許的一點；在IC中，你常常可以看到伴隨著旁白(大多屬於綠箭俠Oliver Queen)的不光是超級英雄們與自己的親友間互動的畫面，連惡棍們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讓IC愈讀愈有種不尋常的真實感，而Meltzer在某些情節，好比說面臨失業危機的回力鏢隊長與自己的兒子Owen Mercer之間的互動，甚至是以憐憫的態度在看待這些惡棍。初次讀IC時，這種書寫方式多少讓我有些不習慣，彷彿超級英雄與惡棍們不過都只是一群社會上處處見得到的會社成員，而你一定也看過這樣的會社：成員與成員的親密夥伴間彼此分享對方的身分秘密、會在節日或周末聚餐、互相傳傳小道消息，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然而隨著故事發展，愈來愈多的黑幕被揭開，你才會明白或許這正是作者的目的：超級英雄和惡棍們因為同樣地有人性，也會像常人一樣的過生活，所以所有屬於現實社會中的祕密結社會發生的美好事當然有之外，齷齪事自然也少不了的。同樣希望能捕捉到超級英雄真實的一面，Brad Meltzer採取的手法跟近年頗為火紅的Mark Millar可以說是相映成趣，前者試著在IC把超級英雄俗世化，而後者則相當喜歡強調超級英雄的精神病2
在IC中與兒子共譜出一段動人親子情的迴力鏢隊長
有關IC還有太多可以談的事情，像是懸疑情節的處理失當、Meltzer的女性角色描寫所引發的爭議以及對於人物形象造成的傷害等等，但就這篇文章的主題而言，IC最重要的地方應該是表明了正義聯盟成員間信任的壞滅不是一時的後果，而有更久遠的歷史，或者，該說是聯盟成員的本質導致如此；Joss Whedon在幫IC寫介紹時也對Meltzer處理這個情節的方式非常讚賞，認為這種不張不揚地透過對於過往情節的添補徹底改變了讀者看待正義聯盟的方式遠比開創一些石破天驚的新劇情來得高明許多。在IC中，當Sue Dibny出事之後，Ralph以及一干正義聯盟的夥伴瞞著聯盟的三巨頭(超人、蝙蝠俠以及神力女超人)首先想要捕抓反派Dr. Light(Arthur Light，而不是另外一個真名為Kimiyo Hoshi的女英雄)，而這並不是什麼湊巧的事；在時任閃電俠的Wally West的追問下，綠箭俠Oliver才透露出了正義聯盟長久以來的秘密：為了安全，部分的聯盟成員總是在戰鬥後藉著女英雄魔法師Zatanna的法術洗去那些反派們關於超級英雄真實身分的記憶3，但這本身已經足夠爭議的事情，卻遠不比他們對Dr. Light所做的更嚴重。原來，過去Dr. Light曾經入侵聯盟的總部並侵犯了人正在總部內的Sue Dibny；等到聯盟成員返回打倒Dr. Light過後，Zatanna不只洗去了他的記憶，更在其他人的要求下竄改了Light的人格，使得Light由本為一方之霸的惡人淪為被英雄隊伍少年泰坦揶揄為丑角的可憐蟲。
這是IC當時最富爭議性的情節之一，不光只是因為Meltzer對於過去情節的添補讓人對超級英雄的道德水平起了疑惑，也因為作者無懼於表現正義聯盟內部的矛盾一事牽動了日後連載的風格。綠箭俠揭露的秘密對閃電俠Wally(以及很多讀者，我想)來說當然是非常難以忍受的，更何況，前任閃電俠，也是Wally心中的楷模，Barry Allen，竟然也在當時的決策現場，難道連Barry也會同意這樣的處置，以及那些已經行之有年的洗去記憶的決定？而超人跟蝙蝠俠，難道連英雄的表率也不會反對這樣的行為？事實是：對Oliver等人而言，超人跟蝙蝠俠無論在對抗惡人時再怎樣的英勇，他們永遠都不是留下來為事情善後的那批人之一；但善後工作並不比實際對抗惡徒來得不重要，一旦考慮到所有人的親友的安危、壞人的處置。對Oliver而言，Wally(或者說，明顯是象徵著讀者良心的Wally)並不了解，正義聯盟的內部事務跟政治並沒有什麼兩樣，同樣會有身居高位不勝寒的頭領，也同樣會有結黨營私的部屬，而在營私這件事情上，蝙蝠俠跟超人的差異對Oliver等一干人而言只是守密方式的不同。無論是在IC，還是後來的Adventures of Superman#6364以及JLA#115到119(Crisis of Conscience) 中，讀者都可以發現實際上超人一定程度地默許了這些聯盟成員的行徑，而Oliver等人多少也明白超人的緘默背後的意義，兩方間於是形成了一種詭異默契；但蝙蝠俠可就不是這麼好打發的了，而也正是因為蝙蝠俠對超級英雄操守的堅持，釀成了IC中最大的悲劇之一：當Zatanna施法重塑Dr. Light的性格時，很不湊巧地，蝙蝠俠竟然無預警回到了基地來5；在暫時催眠蝙蝠俠以後，Oliver等人經過激烈爭吵竟然決定抹去蝙蝠俠對於這件事的記憶。
三.
談了這麼多關於Identity Crisis的事情，到底為什麼蝙蝠俠會不分好惡地對於超能力者，或者更廣地來說，遊走於司法機關以外的個體特別具有戒備心？對我來說，這裡的戒備心具有兩個層次，一個是能力上的戒備，另一個卻是人格上的戒備；IC的後果，正是蝙蝠俠在發現真相後對於英雄人格全面性的不信任；而雖然在日後導致了蝙蝠俠以更激進的方式面對自己的同僚是IC，但早在IC事件發生以前，post-crisis時期的蝙蝠俠就已經策畫好了針對正義聯盟成員的反制手段；在2000年的巴別塔事件(JLA#43~36)6中，這些機制之所以會浮上檯面而被聯盟成員發現，竟然是因為蝙蝠俠知名的惡役Ra's al Ghul用計從其手中竊取了這些計畫並將它們用來反制正義聯盟。但讀者需要注意的是，在當時的故事中，蝙蝠俠提出反制手段的理由並不是出自於對於超級英雄人格的不信任，而是超級英雄具有的能力，因為在同年的另外一部作品Silver Age中，編劇剛好也設計了一個讓惡棍組織與超級英雄心身心互換的事件，也因為這個事件的存在，蝙蝠俠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正確地意識到了超級英雄的能力對於他們所處的世界來說有多麼危險；或許，我們可以說，在巴別塔事件之中的蝙蝠俠雖然明顯不夠信賴自己的夥伴與友人的能力，但他尚且信任他們的人格。
巴別塔事件中的蝙蝠俠正是自己的隊友最大的敵人
然而IC事件就是完全不同意義的一回事，且讀者並不難想像為何如此；這次無關於惡人如何造孽，而是該事件的真相(這裡就不透漏到底事件的元凶是誰了)與過程中波及蝙蝠俠親屬的災害，以及蝙蝠俠事後私下發現自己竟然也被洗去記憶的事實，讓他對這些同僚與與之對抗的對象之間的界線拿捏再度失準了；對於蝙蝠俠而言，如果超級英雄沒有辦法以極高的道德標準約束自身，那麼這只說明了他們跟惡人一樣容易在脆弱之中向自己的慾望屈服，而這不正就是導致蝙蝠俠的父母當年喪命，讓IC的元凶為惡，以及如今的這群「同僚」們洗腦自己與惡人們的原因？
蝙蝠俠對超級英雄的職業道德近乎聖人式的要求有其高潔的一面，卻當然也少不了禁慾主義式的病態。IC中的Oliver曾經犀利地對Wally指出超人與蝙蝠俠的一大問題在於前者只聽得進自己想聽的，而後者只知道自己想知道的；蝙蝠俠的潔善自身或許無可置喙，但過度苛刻地要求他人，在他人眼中所反映出的或許不只是高尚，更可能是傲慢；在蝙蝠俠日後用以應對IC事件的策略中，他製造了一台代號為老大哥一號的衛星並且暗中監控著世界各地的超級英雄與惡棍們，儼然自命為高高在上的道德仲裁者。我們很難不感到蝙蝠俠的極度律己與律人似乎逐漸演變成了某種自大狂人的心病作祟，他忘卻了或許除了剝奪生命與人格之外尚有許多重要的原則是不該被跨越的；這一點，一旦讀者再將目光轉向正義聯盟中的火星客J'onn J'onzz就會變得相當明顯(或許他才更稱得上是正義聯盟中的良心)；身為一個或許是地球上最強大的心靈能力者，J'onn J'onzz不但反對也從未參與過洗腦活動，更堅守自己不在他人允許的情況下侵入別人心靈的信條7。在之後的O.M.A.C事件中，蝙蝠俠也終於嘗到了自視過高的苦果；老大哥一號在蝙蝠俠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意圖消滅所有超人類的Maxwell Lord奪去改造成他的專屬戰略兵器，過程中導致了包含二代藍甲蟲Ted Kord在內無數英雄的傷亡，最終還是只能仰賴眾英雄合力才能解決這次的危機8。
Maxwell Lord不只奪取了老大哥衛星，更殺害了發現真相的藍甲蟲。這個角色在過去只能算得上是善於操縱人的投機商人，但並不邪惡；後來的故事將他改寫成了擁有超絕心靈控制能力的Meta Human，而且意圖消滅所有其他的超人類。
四.
我之前曾經指出過，在擁有超級英雄義務的超人類與一般人類社群兩造的權利糾紛中，前者的抱怨背後理由似乎常常建立在個體權利的被危害，而後者顯然可以從社群總體權利的角度去譴責超能力者，但現在我得請讀者們暫時拋棄這個想法；在1996年的Kingdom Come當中，Mark Waid提供了另外一個不同視角來看待這個爭議。我們已經在IC看過了蝙蝠俠對於超人類與一般人類社群兩造的權利糾紛上的態度，如今再看看這個問題如果被升級到了嶄新的層面時蝙蝠俠又會怎麼想，是相當有趣的。
在Kingdom Come的世界中，人們已經不再滿足於高道德標準且奉公守法的英雄，於是，當舊世代的超人類英雄選擇孤絕地守護心中那對當下社會來說已經過時的價值，或者遁離塵世的時候，新世代超人類英雄則成了人類社群對於犯罪的憤怒的出口；這些新世代的英雄在群眾支持下大肆屠戮惡棍，然而當檯面上違法犯紀的惡棍已經近乎絕跡的時候，人們卻發現他們再也沒辦法有效地指使這些數量已經足以自成一國的超人類英雄了。眼看允許以暴力做為手段的人類社群就要被這批暴力的使用者所反噬，舊時代的英雄們挺身而出想要讓世界回復常軌，卻發覺世界已經變得比以往更為複雜。
原來，超人等一干舊時代的英雄沒料想到超人類的數量在他們避世期間已大幅增長到了以往不可想像的程度。超人滿心以為靠著蘿蔔與棍棒齊使就能解決問題，但全球的超人類數量如此之多，已經遠非他們所能管束得當的；與超人並肩作戰的神力女超人眼看教化已不可行，乾脆建議超人打造牢獄囚禁這些不受管教的超人類，然而數量如此龐大的超人類又哪是小小的囚牢關押得住的呢？編劇Mark Waid這種安排的意圖自然是相當明顯，他嘗試把超人類的問題拉抬成民族問題，將作為人類社群一份子的超人類與人類社群多數兩造的權利糾紛變成不同民族之間的權利糾紛；雖然我們也在別地方看過X-Men或Inhumans有相似的情節，但在Kingdom Come的世界中，這批超人類不但沒有數量危機，而且儼然足以自成一超級強權。超人的錯誤在於他沒有從一開始就看出這個時代的超人類英雄身分的轉變；這些超人類英雄早就不再需要像以往一樣將自己視為某個既存的人類社會中的特殊個體了，更不以為自己需要為人類社群背負任何社會責任，而這也是為什麼，在Kingdom Come故事的後期，舊世代的超人類英雄與新世代的超人類英雄之間的衝突會被放到一個原先難以料想到的視點上：他們之間的衝突已經不再是超級英雄的社會責任與道德標準的問題，而是到底該不該把自己視為人類社會的組成元素之一；在這個意義上，雖然靈感類似，但Kingdom Come與後來的Marvel內戰(Civil War)當然是相當不一樣的，畢竟後者並沒有像Kingdom Come一般把超人類英雄的問題上升到民族問題。
眼尖的讀者應該會發現，我在行文的時候逐漸把超人類英雄與超級英雄區分開來；這樣做的原因在於，雖然Mark Waid沒有明言，但隨著故事的進展，讀者自然可以察覺超人類英雄並不能涵蓋在Kingdom Come中超級英雄的所有外延，因為還存在有蝙蝠俠、綠箭俠、藍甲蟲等不仰賴超能力的超級英雄，而且尚有一批超人類英雄與這干「正常人」站在同樣的立場：超人類應該受到管束，但絕對不是像超人一派一樣嘗試當已然暴走的新世代超人類們的教官。不過，由於Mark Waid在書中語焉不詳的緣故，我們其實很難猜透到底蝙蝠俠一派在Kingdom Come之中對這些新世代的超人類到底有什麼打算。
部分讀者或許在其他地方看過，某些Kingdom Come的詮釋嘗試把蝙蝠俠的打算說成讓新世代的超人類英雄與舊世代的超人類英雄自相殘殺殆盡就好；該說法的最有力證據，來自於蝙蝠俠在書中阻止雷克斯路德想要肅清超人類的計畫以後，回到蝙蝠洞中與擔心一場足以滅世的超人類內戰即將暴發的超人之間的齟齬；超人當然不會同意讓神力女超人帶領舊時代的超人類英雄肅清監獄中的新世代超人類們，手足無措之際也只能希冀老友出手相助阻止災難降臨，可年邁的蝙蝠俠眼看超人類社群對地球帶來的混亂是如此深刻，對於超人只有冷言相向，甚至直言何不讓超人類就彼此自相殘殺殆盡或許對地球更好。蝙蝠俠這段台詞的存在表面上的確可以支持「蝙蝠俠與同伴策畫讓超人類內鬥至死」的臆測，但留下了更多的問題：首先，即使撇開蝙蝠俠、綠箭俠這堆老人不談，蝙蝠俠一黨中的成員仍有許多當年的少壯派超級英雄，這些少壯派的父母與導師絕大多數都是超人一派的成員，如果蝙蝠俠一黨的計畫真的就是讓超人類內鬥到自我消亡，那麼這無非就是說這些少壯派英雄竟然支持讓自己的至親踏入火坑，實在很難想像Mark Waid自己會喜歡這種荒謬且違背倫常的劇情；再者，蝙蝠俠等人當初結社的動機正是起因於擔憂新世代的超人類英雄濫用能力遲早會危害世界，而按照Kingdom Come的說法，連聯合國都看出了一旦超人類間的戰爭爆發，受到波及的地球也與廢土無異，如今放任超人類自相殘殺豈不違背蝙蝠俠等人的初衷？最後，或許也是最最重要的，是一件與蝙蝠俠的本質有關的事情，對我而言這是同情、憐憫與理解蝙蝠俠立場的關鍵，也是讀者在下判斷時最不該忽略的一件事，那就是年幼的一場父母雙亡事件在蝙蝠俠心中的瘡疤是如此之深，以至於他對生命那無非貴賤敵我一視同仁的珍重，在理性的外衣下深藏著或許可以稱為宗教狂熱的偏執；而這點，身為長年戰友的超人自是再清楚也不過了。超人深知蝙蝠俠從未真的在心底俾倪眾多超級英雄，反而是因為太過珍視生命而難以相信他人在對生命估價時會願意拋出比他更多的籌碼與原則；而無論蝙蝠俠是否在Kingdom Come中另有圖謀，超人在這場論爭中丟出這樣的心理分析來直擊蝙蝠俠的要害，大概也是讀者在Mark Waid有些含糊不清的情節安排下，最能夠直接把握的、和蝙蝠俠的心態有關的事情了。
五.
該如何看待蝙蝠俠對超人類兼具傲慢與狂躁的焦慮心，讀者當然只能自行下判斷，但我希望讀者在看過IC與Kingdom Come的例子以後，至少能夠了解到不管再怎麼樣的偏執與傲慢，再怎麼樣地不信任超人類，蝙蝠俠都不會是Maxwell Lord或者雷克斯路德；從後兩者在聲稱不信任超人類的同時，卻也視自己的同類如草芥、比許多超人類還更不把人的價值當一回事來看，那不信任的姿態在外衣褪去後不如說是妒恨才更恰當，與蝙蝠俠完全不可相提並論；蝙蝠俠出於不信任超級英雄而展露的行徑不管如何地妄尊自大，背後的根源都是懷疑主義式的謙卑：超級英雄跟惡棍的真正區別不在於誰能夠做到比較多的事情，而似乎真的更多地在於如何約束自己，因為不做約束的後果，就是為生命帶來災難。
有趣的地方正在於，當蝙蝠俠對生命與人性尊嚴所展現的謙卑是如此地虔誠，其所構成的堅強道德自信心也就愈容易招致蝙蝠俠對控制他人的迷戀，而要控制人們，最佳手段無非就是訴諸恐懼；蝙蝠俠常常被比擬做神話中的地府冥王(Pluto)，剛好，柏拉圖在克拉底魯斯篇中借蘇格拉底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Pluto之名來自於財富的給予者(giver of wealth)，因為財富源於地底；而Hades，我想人們認為那是無形(the invisible)之名，所以感到恐懼，而選擇稱之為Pluto。」9，柏拉圖的意思是否恰如其文不是我們的重點，重點在於，如果希臘先民真的對地府冥王有這般兩面情感，那麼，被比擬為地府冥王的蝙蝠俠除了多金討好的那一面，其理念的完成型常常以某種恐懼烏托邦的形式出現也就不那麼令人感到意外了；老大哥一號衛星(名字的暗示夠明顯了不是？)是我們先前已經看過的例子；在Kingdom Come之中，身分遭到敵手公諸於世的蝙蝠俠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用韋恩企業的先進科技將高壇市一手打造成了警察帝國，由他自己坐鎮蝙蝠洞，遠端遙控遍布城市的監視器和機器人組織成秘不透風的治安防線；在近期的遊戲新作阿卡漢騎士中，蝙蝠俠最後雖然退隱江湖，但高壇市竟然選擇改用稻草人的神經毒氣製造蝙蝠俠幻象來控制犯罪行為；甚至連恐懼和控制成狂聞名於世的黃燈軍團也曾意圖網羅蝙蝠俠入伍10。
是的，咱們偉大的蝙蝠俠其實也是受到黃燈軍團認可的一員。但就連黃燈戒都無法抵擋蝙蝠俠那超人的意志力。
從這種種跡象看來，如果蝙蝠俠的本質真的包含了恐懼和控制成狂，那麼其作為漫畫中一個經典的體制對抗者的角色，背後的意義是否遠比表面上複雜許多(到底是反對體制，還是認為體制只能由蝙蝠俠自己來打造)？如今BvS即將上映，我們也在鋼鐵英雄以及BvS的預告中看到了超人的行徑對地球帶來的災難，蝙蝠俠的怒意或許尚且包含了暮年老兵的傲氣，但同樣不可忽視的，應該是那怒火的發源處恰恰是蝙蝠俠心中最柔軟的一面，也就是人命的無價；至於對人命的珍視所引出的蝙蝠俠到底會是信念堅定的自由鬥士，還是道德自信過剩不容他山之虎的恐懼狂魔，恐怕也是蝙蝠俠對超人帶給人們最大的懸念之一。
撰文:桑妮
1. 這裡有相當多的爭議；許多讀者，包含身兼漫畫迷的導演Snyder自己，認為螢幕上的超人相當貼近漫畫形象；但有不少曾經書寫過超人的知名作家如Mark Waid和Grant Morrison就認為鋼鐵英雄的這種詮釋方式並不合宜。這兩造立場之間的觀點交鋒是個非常有意思的題目，不過是題外話，只能以後再詳談了。↩
2. 除了知名的Kick Ass系列之外，還可以參考看看Ultimate Comics: Avengers(2009)。↩
3. 這段故事發生在1979年的JLA#168(這是pre-crisis的JLA title，為了避免混淆我特別標記了年份)。在當時的故事中，Secret Society of Super-Villains與正義聯盟的成員在戰鬥中交換了彼此的身體。需要注意的是，原始的事件中並沒有提到有惡棍們藉著這次機會偷偷記錄下超級英雄的真實身分，也沒有Zatanna事後抹去他們記憶的事情發生，上述的事情都是Meltzer在IC中做的「補充」。↩
4. 在Adventures of Superman#636中，聯盟三巨頭有為Dr. Light的處置方式產生意見上的衝突，讀者可以自行參考。↩
5. 如同前面所言，按照IC中Oliver的說法，Bruce一直都不是一個會留下來幫忙聯盟做善後工作的人，但在Sue Dibny的事件中，Oliver等人顯然低估了親屬(不管是蝙蝠俠自己的，還是他人的)在蝙蝠俠心中的重要性，也因此沒有料想到Bruce竟然會特地回聯盟總部。↩
6. Tower of Babel也是近期DC出品的動畫JL:Doom的藍本；不過，我希望大家可以注意JL:Doom針對漫畫中的情節做了不少更動，包含之後會提到的作為蝙蝠俠關鍵動機的Silver Age (2000)連載中曾經發生的事件都沒有在動畫中發生↩
7. 有讀者或許會困惑為何火星客沒有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日後在IC的後續事件JLA#115到119中揭漏了他其實不在現場這件事，而其他超級英雄，如鷹男，甚至害怕火星客因為其善心而藉由他的能力解除惡棍的洗腦。↩
8. Ted Kord死亡事件請參考Countdown to Infinite Crisis。這個前奏直到現在來看還是非常精采，陳述了二線英雄藍甲蟲面對正義聯盟自IC事件後的轉變的想法，以及他在生命最後的時光中是如何發現了Maxwell Lord的陰謀。↩
9. Plato, Cratylus 403a↩
10. 請參考Green Lantern Vol4 #17的劇情。↩
Reference
Adventures of Superman Vol 1 636 (2005) by Greg Rucka
Countdown to Infinite Crisis (2005) by Geoff Johns, Greg Rucka and Judd Winick
Cratylus by Plato
Green Lantern vol 4 #17 (2007) by Geoff Johns
Identity Crisis (2004) by Brad Meltzer
JLA: Crisis of Conscience (2005) by Geoff Johns and Allan Heinberg
JLA: Tower of Babel (2000) by Mark Waid
Justice League of America Vol 1 168 (1979) by Gerry Conway
Kingdom Come (1997) by Mark Waid and Alex Ross
Silver Age (2000) by Mark Waid
The OMAC Project (2005) by Greg Rucka
Ultimate Comics: Avengers (2009) by Mark Millar
Adventures of Superman Vol 1 636 (2005) by Greg Rucka
Countdown to Infinite Crisis (2005) by Geoff Johns, Greg Rucka and Judd Winick
Cratylus by Pla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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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dom Come (1997) by Mark Waid and Alex Ross
Silver Age (2000) by Mark Waid
The OMAC Project (2005) by Greg Rucka
Ultimate Comics: Avengers (2009) by Mark Mill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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