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8日 星期六

英雄為何打英雄?

英雄,那是令人憧憬的稱呼。
隨著時空環境的變化,對英雄的定義各有所差異,但基本上古今中外能被稱為英雄的人,都有著過人的膽識、力量、智慧,以及會幫助弱者。
不論在古老的神話傳說、流傳的歷史記載,還是今日的娛樂創作,英雄們克服各種難關,扶弱鋤強的故事總是鼓舞著人們。
從古到今的英雄們,降服過無數隻凶禽野獸,對抗過無數場自然災變,在戰場上勇往直前,在危難中激勵人心。
而在這當中,有個狀況又比其他更能激盪出火花,那就是當英雄碰上勢均力敵,同為英雄的對手。

自古英雄惜英雄,自古英雄也打英雄

如果要對2016上半年幾檔重量級超級英雄電影下個共通的主題,那就是『英雄打英雄』。前有蝙蝠俠 Batman對超人Superman,後有漫威Marvel.英雄內戰,連X戰警X-Men也免不了分成X教授Professor X跟天啟Apocalypse兩陣營大打出手。

為什麼這些理當一同奮鬥的超級英雄會決裂、翻臉,甚至反目成仇?誤會、陰謀、人質威脅、理念背馳、利益衝突、洗腦控制等,都是可能的原因。但不管是哪一個其實都不會讓人感到太意外,因為英雄間的對抗早在千古年前就開始了,能夠讓他們起衝突的理由,也幾乎都上演過。

打從目前發現最早的英雄史詩《吉爾伽美什史詩》(Epic of Gilgamesh1,英雄與英雄相鬥的戲碼就已經存在。這部用楔型文字寫在黏土版上的史詩前半段,描述著蘇美(Sumer)神話的英雄吉爾伽美什(Gilgamesh),跟他惺惺相惜的英雄摯友恩奇度(Enkidu)冒險犯難的故事。然而他們頭一次見面,卻是先大打出手。


原來這身為一國之君的吉爾伽美什,雖然天生英明神武,智勇雙全,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在他統治下百姓苦不堪言,只能夜夜暗中啼泣,要不是人民有困難向他請託時他還會出面擺平,算不上英雄不說,恐怕還會成為亡國暴君的範本。
蘇美神話的眾神在聽到人民的請願後,為了給吉爾伽美什一個教訓,於是創造出跟吉爾伽美什不相上下的恩奇度。肩負討伐吉爾伽美什的使命,恩奇度跟對方一打照面就展開龍爭虎鬥,可是有著相同力量的兩人始終難分高下,原本應該至死方休的決鬥最後反而出現意想不到的結果。
 
出自美索不達米亞遺跡中的吉爾伽美什大戰恩奇度,圖中長角者為恩奇度。

實力不分軒輊的兩人,居然在打鬥後認同了彼此,就此停戰並結為好友。史詩之後的部份也不再提到吉爾伽美什先前的暴政行為,而是強調他們兩人的冒險故事跟天神降下的劫難,以及在恩奇度過世後吉爾伽美什對永生的追求與放棄,就結果來說恩奇度也算是完成了除去暴君的使命。至於這是否也在蘇美眾神的計畫之內,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整部史詩並未完全保存下來,而故事的焦點也不是放在神明而是在英雄身上。

類似的情況,後來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一再重演。有時候是其中一方慕名而來,為了測試對方而故意挑釁。像希臘神話中打敗牛頭人(Minotaur)的英雄忒修斯(Theseus),他的摯友兼損友皮里托奧斯(Pirithous)在兩人認識前,為了見識忒修斯是否真像傳聞中一樣是個英雄好漢,居然偷走了對方的牛群。之後忒修斯追上,當然是先揍一頓偷牛賊再說,而明明理虧的皮里托奧斯卻也不甘示弱地還手。總之一架過後,兩人從此成了好朋友,此後總是形影不離,直到他們踏上前往冥府的最後冒險。

說來,『不打不相識』這句成語原形還是出自中國四大奇書中的《水滸傳》2,裡頭部份梁山英雄好漢,也是先從戰場上的敵人做起。

當水滸傳第一殺星的李逵,為了討好後來成為梁山泊大頭領的宋江而跑去江邊抓魚,魚沒抓到反搞得江邊船夫不得安寧,船夫們的頭兒張順看不下去,便出面將李逵擒到水裡。要不是同為好漢的戴宗出面調解,李逵差點就死在這了。

而看兩人和解後,戴宗便說了「你們兩個今天可做好兄弟了,常言說:不打不成相識」。而同樣是古典名著的《三國演義》裡的張飛對馬超3、孫策對太史慈4,還有《隋唐演義》裡的秦叔寶對尉遲恭5,也都是同樣的道理。

英雄不打不相識,其實也反應著人與人的互動,在接觸可能帶有威脅性的陌生人時,難免會提高警覺,一不小心就可能擦槍走火。比起面對面前可能只聽過對方一些傳聞的舊時代,在資訊傳播發達的現代,人與人在接觸前,就能透過很多管道進行調查,理論上應該能省掉不少誤會減少爭執,但實際上卻不見得如此。
第一次亮相的制裁者是以狙殺蜘蛛人的殺手身份出場。

過於便利取得的資訊,有時反而讓人疏忽當面接觸的重要性。透過他人角度編撰出來的資料內容,最後只是在觀者心中塑造出一個虛構的形象。而在一開始就心存偏見的情況下,儘管對方其實是個大好人,還是有可能在實際見面前就已經把人當成欲除之而後快的假想敵。

這個套路也是今日超級英雄作品常見的橋段,像是前陣子上映的《蝙蝠俠對超人》(Batman vs Superman: Dawn of Justice)中的蝙蝠俠,還有初登場就是跑去獵殺蜘蛛人的制裁者(Punisher)6,都是循著這種路線,展開印象不是太好的第一次接觸。在這種套路下,某一方的英雄總是將另一方當作反派人物看待,在交手過程中才漸漸發覺對方怎麼跟原本想像的不同,最後總是以不打不相識作收。

這些因交手而結識的英雄們可以說是幸運的一群人,然而並不是每一場英雄相鬥都會有兩全其美的結果。當英雄間的衝突建立在族群乃至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上,落敗的一方總是不會有好下場。甚至有時候親兄弟也得互相殘殺,昨天的親密戰友也會變成明日的最大對手。

幾家歡樂幾家愁,敗者已矣勝者憂

如果將西方英雄創作比擬為生物演化史,基爾伽美什為生命出現的萌芽期,那麼英雄輩出的希臘神話就如同寒武紀大爆發。在奧林帕斯(Olympus)眾神的指引下,從討伐蛇髮女妖(Medusa)的帕修斯(Perseus)起,海克力士(Hercules)、忒修斯、伊底帕斯(Oedipus),希臘的英雄們完成一項又一項的偉業,神話的焦點也隨著他們的活躍從神魔紛爭轉移到介於人神間的英雄們身上。

當肆虐於天地間的怪獸幾乎被前輩們打盡後,後進的英雄們卻在命運的抓弄下步上互相殘殺的醜陋戰場,其中最盛大的舞台莫過於特洛伊戰爭(Trojan war)。

這場起因於斯巴達(Sparta)王妃遭特洛伊王子拐走的十年大戰,越接近尾聲越難以收手,分屬不同陣營的英雄們在戰場上相見不免要大戰一場。幸運一點的,打到一半發現雙方的祖先原來曾是世交,及時收手互相問候就此別過;差一點的還有神明庇佑,打輸了至少會被神明救走;最糟的就只能打到至死方休,而這狀況還發生在雙方最強的英雄。史詩《伊利亞德》(Iliad),便是在描述這場決鬥的經過。

代表特洛伊的,是身為特洛伊軍司令官,對抗希臘聯軍保家衛國近十年,備受臣民愛載的特洛伊大王子赫克特(Hector)。希臘方的代表則是縱橫戰場多年無人能擋,生平未逢一對手,刀槍不入的神將阿基里斯(Achilles)。

在戰爭後期終於對上的兩人,背後累積了經年累月的新仇舊恨,莫說兩邊都殺了對方不少人,不久前赫克特才殺了阿基里斯的摯友更是最大的導火線7,讓阿基里斯為了尋仇在戰場上瘋狂地殺人無數。

巴洛克畫派所繪的阿基里斯決戰赫克特
面對希臘聯軍最強的勇士,赫克特自知在劫難逃,開打前只望如果戰死的話,阿基里斯能夠將他的遺體交還給她的雙親。然而盛怒的阿基里斯完全沖昏了頭,在勝負分曉殺死赫克特之後還不嫌夠,居然把赫克特的遺體用繩子牽在自己駕的戰車後面拖行來哀悼摯友。直到特洛伊王冒險暗地造訪,請求他放過兒子的遺體才驚覺自己怎麼變得這麼不英雄。

戰場可說是最容易讓英雄迷失的場所,打久了不但腦袋可能只剩下仇恨,忘記初衷,甚至一向信守的英雄原則都可拋落。而說到拋棄原則,就得提到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Mahābhārata)中的英雄。

這部長達一百八十萬字的史詩巨作,描述著本為兄弟的般度(Pandu)跟持國(Dhritarashtra),為了爭奪王位導致家族一分為二互相競爭戰鬥。作為主角方的般度陣營有著借助神明之力降生的英雄五子8,對立的持國這邊,除了多達百人的子嗣外,還有蒙持國之子賞識而誓死效忠的英雄迦爾納(Karna)。然而在迦爾納背後,卻隱藏了一個只有印度眾神才知道的秘密,就是迦爾納與英雄五子實為兄弟。

這背後牽涉到五子的父親般度,因遭受詛咒而不能生育,其妻子貢蒂(Kunti)只能借用神通產子,然而她在入宮前剛學會這項神通的時候,曾為了測試法力向太陽神祈求,因而得子便是迦爾納。由於未婚生子的問題令她拋棄稚兒,渾然不知就此鑄下日後兄弟相殘的大錯。

迦爾納與弟弟們的樑子打從首次見面比武射箭時便已結下,原本他的箭術技壓群雄,卻遭般度五子的老三阿周那(Arjuna)指控他身份不符9,沒有資格參加比武,喪失資格,日後兩人在戰場上相見便分外眼紅。知道內情的部分神明雖然想避免他們交手,最後也只能令迦爾納立下不殺阿周那外的般度五子的誓言,後來他也確實信守承諾,可是作為主角之一的阿周那,卻讓他們的最後一戰不是太光彩落幕。

雙方最後一次決鬥的那天,迦爾納因為馬車半途陷入泥濘停了下來,不得不暫時放下武器下車修理。阿周那的車夫10看機不可失,立刻建議主子莫錯過這天賜良機,然而按照當時的戰場規則,若有戰車在戰場上發生事故,任何人都不得攻擊正在修理戰車的人。就雙方交戰多時的經驗,阿周那心裡也明白如果放過這次,恐怕再難有終結對手的機會,可是要他趁隙攻擊又有違他的道德原則。

車夫見主子猶豫不決,又出言說道前些日子持國陣營的不是11,對方先打破戒律以多欺少,如今打破慣例放箭也只是一報還一報,終於打動了阿周那,令他趁機放箭奪走了無力還手的迦爾納性命。

然而就在勝利之後,阿周那終於知曉迦爾納是他們分散多年的長兄,不論如何懊悔時光也不可能倒流,改變不了他當時做出的決定。《摩訶婆羅多》的戰爭最後雖然是般度五子贏了,但也是雙方勢力兩敗俱傷下作收。而阿周那也在史詩最後的登天之旅途中過世,想必他到最後仍心存遺憾。

竟然親兄弟都會在戰場上廝殺,那麼結拜兄弟當然也免除不了這種狀況。在中國古典小說中英雄好漢結交,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就算後來志趣不合,也不過各奔東西,但像隋唐演義中的瓦崗寨群雄,落到有人跟兄弟決裂廝殺的可說是少之又少。

《隋唐演義》中的瓦崗寨,有個不知該說是不合群還是放不下仇恨的仁兄,他的名字叫單雄信。他曾救濟過落魄到要當鐧賣馬的秦叔寶,他曾跟後來成為唐軍主力的瓦崗寨群雄稱兄道弟,他曾做著跟結拜兄弟一同安定天下的美夢,但是他跟隋末爭霸最後的勝利者有仇,只能跟投效李家的兄弟們割袍斷義,在戰場上兵戎相見,最後兵敗遭擒,縱使往日弟兄紛紛幫他說情,他就是誓死不降而成了斷頭英雄12,留給保他不成的結拜兄弟空虛寂寞。

因為背負國仇家恨而戰,就算是今日的超級英雄也在所難免。大螢幕上個性跟漫畫原作相比還算平穩的浩克(Hulk),在漫畫裡曾率領他在外星球認識的朋友攻打地球,只因為他深信是把他放逐到外太空的鋼鐵人東尼(Ironman aka Tony Stark)一夥,毀了他在宇宙另一端建立的王國。
這場《浩克世界大戰》(World War Hulk)起因於包括東尼在內的幾個超級英雄13,為了阻止陰晴不定的浩克繼續造成破壞,而在浩克非志願下將他裝到火箭裡發射到遙遠的外太空14。浩克到了外星球後在一番奇遇下,做了國王還娶了新老婆。可是就在一切都非常美滿的時候,當初載送浩克的火箭發生爆炸,炸死星球上大半的百姓跟浩克的外星老婆。

浩克世界大戰
悲傷憤怒的浩克認定一切都是東尼的陰謀,認為他們原本就在火箭上暗藏炸彈打算炸死浩克。在這股盛怒驅使下,他帶著跟他一起憤怒的子民殺往地球,只為了要讓以東尼為首的幾個主謀血債血還,敢攔他的人也一律全不放過!

浩克的入侵,也讓當時在內戰後交惡的註冊派跟反註冊派超級英雄們暫時放下芥蒂,同仇敵愾。可是不管英雄們怎麼努力對抗,沒有一個人打得過在外星球蛻變後更上一層樓的浩克,甚至連擁有懲戒罪人能力的惡靈戰警(Ghost Rider)出馬阻止,也只得到浩克有權利復仇的結論而收手。

可是這場大戰的最後,卻讓浩克再次崩潰。東尼等人當初將他放逐確實不仁,卻不是恐怖攻擊的真凶。真正放炸彈的主謀是在浩克的星球上不滿他統治的舊勢力份子,而看到他們放炸彈後知情不報的,卻是他在星球上結交的朋友,只因為他要浩克繼續當他心目中的王。整場浩克跟英雄們交戰的復仇行動,在真相曝露後突然變成一場空。浩克也在地球方最後的攻擊後,暫時又躲到布魯斯班納(Bruce Banner)體內消聲匿跡。

雖然這場大戰最後反而是浩克一方承擔敗果,打成一片的問題似乎也歸咎成是他們的錯,然而開打時的背景、動機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爭議,只能猜是編劇為了迴避難解的問題,並讓事後一切回歸常態,才會把揭戰的人打成禍首。

對於英雄們而言,最難以承受的背叛,恐怕就是像這樣來自親密的戰友。

信任破滅心沉重,好友反目終成仇

提到英國有名的傳奇英雄,不外乎亞瑟王(King Arthur)與他的圓桌騎士,還有俠盜羅賓漢(Robin Hood)跟他的綠林同伙。雖然羅賓漢最後遭人放血陷害致死的下場有點悲劇15,但他跟夏伍德森林(Sherwood Forest)的弟兄不曾反目成仇,相較下亞瑟王在嘉美洛(Camelot)的圓桌騎士們最後可是分崩離析,悽慘作收。

圓桌騎士的毀滅,肇因於亞瑟王夫婦與圓桌騎士蘭斯洛特(Lancelot)之間的三角問題,三人牽扯的故事,就算到今日也是創作的熱門材料。當亞瑟王確信皇后桂妮薇(Guinevere)跟蘭斯洛特有幽會的事實時,不管是基於法理,還是基於私情,他都有憤怒的理由,然而他將皇后桂妮薇送上火刑台的決定,卻成為圓桌騎士決裂的最後一條導火線。

遭通緝的蘭斯洛特為了阻止行刑現身法場救下皇后,過程中誤殺一名騎士,造成他的胞兄,同時也是圓桌騎士代表人物的高文(Gawain)跟蘭斯洛特誓不兩立。而一些不滿亞瑟王判決的騎士之後也紛紛投效到蘭斯洛特身邊,縱使蘭斯洛特仍想跟亞瑟王和解,但已是騎虎難下。

雙方爭戰多時,最後卻因為亞瑟王陣營中出了真正的叛徒而告終。蘭斯洛特無緣再見死於跟叛徒決鬥的亞瑟王一面,皇后也揮別俗塵進了修道院,昔日在嘉美洛共渡的歲月全成難以追憶的幻夢,失落的英雄就此出家當了修士萬念俱空。

亞瑟王的生命盡頭
嘉美洛的終結,在西方英雄創作有著歷史性的意義。這個可說是最早的英雄團體決裂乃至瓦解的故事,暗示著最強大的敵人,可能曾是最親密的戰友。再強大的外敵,都比不上摯友的背叛,而是敵是友的轉換關鍵,就在一個『信』字,任何團體最後落得分崩離析,多半都脫離不了信任的問題。對於亞瑟王而言,最信賴的妻子與騎士偷情無疑是對他最大的背叛,進而封閉跟當事人的溝通,完全不想去釐清到底是不是誤會,以及對方為什麼會這麼做。

由於信任遭到背叛,進而反目成仇,這幾年DC漫畫最知名的例子,莫過於原本是遊戲作品衍生成的漫畫《不義聯盟》Injustice: Gods Among Us)系列而漫威當屬事件發生至今已過十年仍話題性十足,現在不但標題被拿來改編成電影,連漫畫也即將發生第二次的《內戰》(Civil War)系列。

《不義聯盟》,講的是一個非DC漫畫正史世界的故事,更準確來說遊戲中出現的兩個平行宇宙都跟漫畫世界沒有直接關係,就像DC多年改編的電影跟動畫系列,都各自擁有屬於作品的獨立宇宙一樣。這款遊戲的故事背景建立在DC漫畫的英雄楷模——超人,在經歷人生最糟糕的一天痛失摯愛後,放棄過去的英雄信念,成為用獨裁手段支配世界的暴君(以下將這位超人稱為不義超人)。

遊戲的衍生漫畫系列,則是描述不義超人從慘劇發生的那一天,到遊戲時間點的五年後,怎麼一步步成為獨裁者,裡頭也強化了他為何走上不義之道的理由,是出自於對摯友蝙蝠俠的失望及感到受其背叛。

不義聯盟漫畫封面
原本遊戲中已經提到,因為造成不義超人痛失摯愛的罪魁禍首是小丑(Joker)緣故,令不義超人遷怒放任小丑多年的蝙蝠俠。在漫畫中,由於事件過後不義超人的行為開始偏激化,美國政府試圖介入,令蝙蝠俠不斷跟政府高層周旋,卻被不義超人視為他進一步背叛自己的行為。

最後一根稻草則是蝙蝠俠因為懷疑不義超人在製造能建立超人軍隊的藥劑,帶著綠箭俠(Green Arrow)等人潛入不義超人的基地孤寂堡壘(Fortress of Solitude)。他們因不再相信不義超人而展開潛入行動,卻誤傷了不義超人安置在那邊保護的養父,綠箭俠遭盛怒的不義超人當場擊殺,從此雙方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直到遊戲的最後,從另一個宇宙過來的超人擊敗了不義超人,事情才告一段落。

諷刺的是,編劇在漫畫中某一段不義超人做的幻夢裡,安排了一段他沒跟蝙蝠俠撕破臉的關鍵,居然是當蝙蝠俠抓到造成慘劇的小丑後親手將其制裁。可見能讓不義超人信任的蝙蝠俠,勢必要放下向來信守的英雄準則——不管是多麼罪大惡極的惡徒都應由法律裁斷,而不能以私刑處決16

雖然遊戲中代表正方的超人,在跟不義超人戰鬥後,坦承如果自己經歷了同樣的遭遇,難保不會變成不義超人。但如果讓他知道不義超人曾有過上面的想法,恐怕也會出現更多苦笑吧。

漫威的內戰系列漫畫,雖然讓英雄分成兩邊的導火線是註冊法,但真正打起來的幾個關鍵,還是雙方領導的信任問題。造成問題的除了當事者自身,周圍的人推波助瀾也是不小的原因,儘管如此,雙方也不是沒嘗試過尋找和解的機會,但最後談判破裂,兩邊人馬大打出手又不禁想到亞瑟王的故事。

亞瑟王的最後一戰在一個叫卡姆蘭(Battle of Camlann)的地方發生。當時雙方兩敗俱傷難以再戰,亞瑟王便跟叛徒首腦莫德雷(Mordred17相約在卡姆蘭談判。由於久戰的精神壓力,加上對敵人的不信任,參與談判的人都懷著戒心,深怕對方假談判之名,行偷襲之實,然而最後讓談判轉變成決戰的原因,卻是無心之過。有條蛇在談判過程時爬到某位騎士身邊,讓騎士抽劍砍蛇,但這個動作卻被視為攻擊行為,結果就打了起來。

內戰就有發生如同卡姆蘭之戰的狀況,鋼鐵人因為好友遭攻擊成植物人18,懷疑可能是反註冊派的人下的手,而私下約美國隊長出來一對一會面,但這個讓雙方人馬能夠冷靜下來交流的最後機會,還是被擔心美國隊長出事而跟過來的反註冊派英雄出手攻擊給破壞了。雖然這並不是雙方的最後一戰,但可以說是內戰結束前最後一次和解的機會,就這樣化為泡影。

另外更早前兩派人馬短兵交接時,雖然鋼鐵人就有在嘗試招降對方,但當時鋼鐵人帶著大隊人馬包圍反註冊派,在氛圍上其實有點仗勢欺人,於是美國隊長在跟對方握手時直接還以顏色,然後試圖殺出重圍,但此舉最後也造成註冊派出動複製雷神殺死反註冊派英雄歌利亞(Goliath)的悲劇。

諷刺的是,在內戰篇後的假設系列(What if Civil War)中,出現了當時如果鋼鐵人姿態能夠再放低一點,或許美國隊長就不會還以顏色。雖然在這個假設路線中複製雷神還是擅自出動了,但迎面而來的卻是和解後的兩大陣營英雄,最後導向一個喜劇性的圓滿結局。

漫畫英雄內戰美國隊長最後向紐約市警投降
綜觀整場內戰,與其說沒有誰是誰非,不如說雙方都有錯,而且越到後面錯越多,要不是美國隊長在紐約之戰打敗東尼後被市民阻止,領悟到自己的作為造成破壞,已經偏離原本的理念而收手投降,情況恐怕還會更加嚴重。

在一連串的誤會、衝突、理念背馳等各種事故後,為了捍衛自己的信念,好友間也難免爭得面紅耳赤,而情況擴大到兩群人時,產生過節的可能性只會越多。有時要解決問題,需要的只是雙方都各退一步,不然等到狀況真的難以收拾時,便如同覆水難收。

這或許也是人類最大的課題。

人之可貴處,在於人人有只屬於自己的思維,人之可嘆處,也在於此。這個世界並沒有大到讓每個人都能夠為所欲為,只要有人意見相異,就有可能產生衝突,即使是拜把的兄弟,也有可能因為一個單純認知的不同,而走上歧異的道路,原本的信任轉變為仇恨。

在現實世界,一旦到這樣的地步,從此形同陌路不再往來可能還算比較好的收場。而在創作的虛擬世界,總是能靠著編劇的一念之差而有挽回的機會,讓曾經翻臉不認人的同胞,再度攜手合作,看著燦爛的夕陽迎接圓滿大結局。但在這背後其實隱藏著英雄們相鬥的最關鍵元素。

每一個故事,背後都有一個作者,作者便是故事的神,就算再離譜的發展,都可以在筆下生出來。只要作者想要let them fight,患難之交也可一夕之間殺得你死我活。這就是一切故事的源頭,也是決定角色命運的黑手!

萬眾期盼英雄鬥,關公也得戰秦瓊

前面列了造成英雄對打的三種前提:不打不相識、身處對立陣營、內鬨反目相鬥。正巧今年春末夏初三部英雄片,剛好一部分一種。《蝙蝠俠對超人》為不打不相識,《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Captain America: Civil War)為內鬨反目相鬥,剩下的《X戰警:天啟》(X-Men: Apocalypse)則算身處對立陣營。然而不管是哪種前提,哪種原因,還有一個最大的外在原因促使英雄相鬥。那就是故事外面的黑手——作者、讀者跟出資者。

作者是安排英雄相鬥最直接的執筆人,讀者就像坐在第四道牆外的鬥技場觀眾,而出資者,可說是更上一層樓的觀眾,甚至能跟作者直接交涉討論故事走向。有個傳統相聲段子叫作《關公戰秦瓊》將這種作者跟出資者之間的關係誇張化,描述一個戲班子受到在場觀賞的軍閥壓力,抱怨身為山西人的關公到山東來殺人,而要求讓山東出身的秦瓊出場跟他對決,無法得罪軍閥老闆的戲班子,不得不破例演出時代相隔數百年的關公戰秦瓊。雖然這本身是相聲,倒也可以說是另類的英雄之戰。

為了滿足觀眾的需求,關公就可以戰秦瓊,張飛也能跟岳飛殺得滿天飛,相較起來同世代的英雄相鬥反成了見怪不怪的事情,這也牽涉到比較的心態。只要有不同,就會有比較。有比較,就會分高下。高下比得有人不服,還會有人翻桌。就算官方不出,在這通訊發達的時代,各種不同網站上的同人創作早就不知上演過多少次的英雄相鬥19,而最常見的原因恐怕就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問題:誰才是最強的?

但是這種比較方式,有時當局者迷,旁觀者更迷。就算用投票來決定誰才是心目中最強的英雄,難免還是會有人不服氣,對官方釋出的結果喋喋不休。甚至有人其實是刻意想要弄諷刺取向,搞一個人打翻全世界的故事,也會引來意想不到的擁簇支持內容。在這種氛圍下,官方版權公司自然也就會通過這些具有話題性的英雄相鬥企劃,像是在日本特攝英雄的對決電影已是行之有年。

但有時候,想要讓不同公司的人物相鬥,但是版權搞不定該怎麼辦?大不了自創一個長得像的人也行。於是漫威出現神似正義聯盟(Justice League)的至高中隊(Squadron Supreme),DC也有彷彿復仇者(Avengers)轉世的報復者聯盟(Retaliators),更早期還曾有過大力水手(Popeye the Sailorman)化身史壯船長(Captain Strong),跟超人打得難分難捨20
 
DC與漫威的合作企劃,看得出這些合體英雄各是由哪兩位英雄合體的嗎?
後來兩大美國漫畫龍頭乾脆直接合作,跑出一個直譯叫汞合金(Amalgam)的連載內容,講述漫威跟DC宇宙融合在一起後惹出的一連串風波,甚至讓英雄們合體,跑出融合超人與美國隊長的超級士兵(Super-Soldier)這類的合體英雄。雖然這個連載並沒有長長久久的持續下去,倒也實現過不同世界的夢幻共演。

英雄打英雄的故事,恐怕永遠都看不到盡頭。只要世上還故事被傳誦,一個能克服一切難關的英雄,遲早都會碰上能夠阻擋他的另一個英雄對手。那不僅是缺乏理解而造成的衝突,有時就算心靈相通也避免不了這樣的苦痛。而在戰鬥後,有悲有喜,也可能會有跨越一切的感受。

願每個相鬥的英雄,都不會有遺憾的結果。

Mr. JL



1. [刊登《吉爾伽美什史詩》英文翻譯內容網站:http://www.jasoncolavito.com/epic-of-gilgamesh.html 由於發掘到的黏土板有缺失,部分內容有遺漏,但足夠還原大致的故事。]
2. [《水滸傳》第三十八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黑旋風展浪裏白條]
3. [《三國演義》第六十五回 馬超大戰葭萌關,劉備自領益州牧]
4. [《三國演義》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5. [隋唐演義》第五十六回 啖活人朱燦獸心,代從軍木蘭孝父]
6. [The Amazing Spider-Man #129 (February 1974)]
7. [阿基里斯因細故跟希臘聯軍統帥鬧脾氣拒絕出戰,其友人帕特羅克洛斯(Patroclus)為了不利的戰況借用了他的戰甲武器出戰,一時扭轉情勢但最終還是喪命魚赫克特之手。]
8. [五人依長幼順序為堅戰(Yudhishthira)、怖軍(Bhima)、阿周那、無種(Nakula)、偕天(Sahadeva)。]
9. [印度有種姓制度。這場比武名義上只有王族可以參加,當時迦爾納表面的身份只是一介平民,所以在被阿周那揭穿身份後喪失資格。之後持國之子難敵(Duryodhana)封迦爾納,因而得到這位勇士的效忠。]
10. [這位車夫其實是印度大神毗濕奴(Visnu)的化身黑天(Krishna)。在《摩訶婆羅多》的故事中擔任般度五子的軍師。]
11. [這是指怖軍之子瓶首(Ghatotkacha)遭持國軍圍攻,最後被迦爾納擊殺一事。]
12. [《隋唐演義》第六十回 出囹圄英雄慘戮,走天涯淑女傳書。]
13. [東尼在漫畫中與幾位代表漫威宇宙不同領域的英雄共組了一個名為光照會(Illuminati)的秘密組織,專門商討如何解決猶觀世界命運的議題。創始成員包括東尼在內,有X戰警的X教授、驚奇四超人(Fantastic Four)的驚奇先生李德(Mr. Fantastic aka Reed Richards)、電影將在2016年11月上映的魔法大師奇異博士(Doctor Strange aka Stephen Strange)、亞特蘭提斯(Atlantis)的國王納摩(Namor),以及異人族(Inhumans)的首領黑蝠王(Black Bolt)。]
14. [這項決定由投票表決,X教授當時處於失蹤狀態未能出席,除了納摩表示反對退席外,其餘人都投了贊同票,他們因此成為日後浩克歸來時復仇的目標。]
15. [傳說中,羅賓漢最後是在一個修道院,遭院長陷害以水蛭放血虛弱而死。在死前他設了最後一箭,交代跟在身邊的摯友小約翰(Little John)將它埋在箭落之地。]
16. [對比電影《蝙蝠俠對超人》中開了殺戒的蝙蝠俠,備感五味雜陳。]

17. [亞瑟王遭其姐設計而誕生的私生子。不管在DC還是漫威都有以此人物背景創造出來的反派角色。] 18. [遇害的友人正是由鋼鐵人電影前兩集導演強·法夫洛(Jon Favreau)演出的哈洛·霍根(Harold Hogan)。真正對他行兇的其實是在內戰期間因為英雄內鬥而被忽視的反派所為。]
19. [以下為本人在網路上看到的一些非官方夢幻對決影片頻道。https://www.youtube.com/user/CartoonHooligans https://www.youtube.com/user/batinthesun 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B9_VH_CNbbH4GfKu8qh63w 建議對結果不要太認真,純屬娛樂。]
20. [相對地大力水手也發生過讓故事裡的大反派披上披風扮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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