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學學測作文題目之一「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曾引起了一波討論和迷因創作，而說到美漫裡最有名的有關冰箱的故事，就屬製造出究級地獄梗「冰箱裡的女人」（Women in Refrigerators）而惡名昭彰的《綠燈俠》(v3)第五十四回了。
在1994發行的這期漫畫裡，綠燈俠凱爾（Kyle Rayner）的女友亞莉克絲（Alexandra DeWitt，暱稱Alex），被反派威力少校（Major Force）殘忍地殺害後塞進了冰箱裡；日後也成為DC重要編劇的蓋兒西蒙尼（Gail Simone），於1999年和其他女性主義者漫畫迷架設了一個名為「冰箱裡的女人」的網站，列出了超級英雄漫畫裡常見的為了推進劇情或製造故事高潮，而虐待、侵犯、殺害女性角色或剝奪其原有超能力的各種例子。
看到這裡或許會有人想說「只是虛構故事而已幹嘛這麼認真」或「男性角色也會受到這種待遇啊」，關於這方面的討論，這二十多年來一直是美漫讀者間的話題，雖然這些辯論內容也很值得一說，不過這不是我們今天的重點，今天我們要介紹的……不是《綠燈俠 #54》，而是一本受此啟發的後設型超級英雄小說：
《冰箱女的獨白》（The Refrigerator Monologues）
本書的作者是Catherynne Valente，由Annie Wu負責插圖，出版於2017年，據小編所知目前並無中文版。故事的基本場地是亡者城，也就是死後的世界，在這個永遠是秋日午夜的世界裡，亡者們吃的是用絕種動植物做的食物，例如袋狼肉排、班驢奶和大海雀蛋，並用已經改建成現代供水系統的冥河（Styx）水盥洗沐浴。所有死掉的事物，不管有形無形，都會來到亡者城，包括被砍掉的電視劇、絕版的書、停演的戲、被士兵轟掉的雕像、過時的舞步和被遺忘的歌，已經被毀的名勝和倒閉的名店也都屬於這裡，照理說這裡什麼都不缺，但死人們最怕無聊，再多的娛樂都難以滿足他們，最能讓他們感興趣的，還是各自生前的故事。
在忘川餐館（Lethe Café）裡，有個定期聚會的團體：Hell Hath Club，最初的創團者是希臘神話中的海倫和米蒂雅等人，不過現在這個團體的成員是六個在超級英雄故事中被殺死的女人。本書的結構就是這六個女人坐著邊吃吃喝喝、邊聊著自己生前的事，每個人各自擁有一大章節的獨白，六個人都講完故事就收尾了，可以說是個「開頭就告訴你結局的故事」，而那個一致的結局就是：
「然後她就死了。」
當然啦，重點是過程。理所當然地，本書裡充滿了DC和Marvel兩大家知名的超級英雄梗，超級英雄迷一眼就可以看出，A角色其實就是OOO改了個名字，或是B角色是XXX混了YYY的要素進去……不過本書也不是單只玩梗而已，除了「換個視角」之外，本書的文字和各種比擬也非常幽默、辛辣而美麗。以下是六段獨白，六個女人生前的故事的簡單介紹。
「佩姬安柏之死」
佩姬安柏（Paige Embry）生前在實驗室工作，一天，她在向青梅竹馬的男友展示她正在開發的新材質「超級水銀」時，意外把男友變成了超級英雄「水銀小子」（Kid Mercury）。有超級英雄就有超級反派，佩姬和水銀小子的音樂老師很快也藉著超級水銀變成了邪惡的「夜曲博士」（Doctor Nocturne）。在水銀小子和夜曲博士沒完沒了的宿敵之戰中，一次佩姬不願呆坐在家裡看自己的發明被惡用，然而她的勇氣換來的，卻是被夜曲博士從大橋上丟下去，水銀小子及時接住了她，但空想科學就是這麼不講人情，在高速落下中突然被停下來的佩姬，頸骨斷裂，睜開眼時已經來到了亡者城。
佩姬的角色原型是蜘蛛人的女友關史黛西（Gwen Stacy），她的死亡是美漫的著名事件，本書作者正是因為看了2014年的電影《蜘蛛人驚奇再起2：電光之戰》，被那個「重現名場」的結局氣到，才寫了本書。
在超級英雄故事裡，死掉的角色復活是常見的事，進了亡者城的人只要在活人世界有點「關係」，進出兩界好幾次都不奇怪，但佩姬永遠沒這個機會，就是沒有人想到要復活她，於是她成了Hell Hath Club的團長，永遠最早到餐廳，永遠不會缺席。
「茱莉亞艾許的熱寂」
跟佩姬相反，茱莉亞艾許（Julia Ash）總是不斷被召回活人世界又馬上被送回來，與大家坐在一起時她的身影總是不斷閃動，一下消失一下出現，頭髮顏色一直改變。
茱莉亞是一名「嘲鶇」（mockingbird），這個名詞來自於達爾文到加拉巴哥群島時首次注意到的鳥類，用來作為「一種進化的人類」的代名詞最適合不過了。每個嘲鶇都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異能，而茱莉亞所擁有的心靈感應和念力又比其他嘲鶇還強大；本來因此在班上受到排擠的茱莉亞被「Yes教授」發現，進入了專門收留和教育嘲鶇的學院，並和代號為「熔爐」（Crucible）的男友一起被Yes教授選為「Y世代戰警」（The Millennial Men）的元祖隊員之一，與像「天然磁石」（Lodestone）這樣的「壞嘲鶇」們展開一場又一場的戰鬥。
一日，茱莉亞在一場需要穿越宇宙空間的戰鬥中，與專門吞噬星球的神級能量生命體「卡律布狄斯」（Charybdis）融合了，她的力量變得比以往還強大，甚至能夠隨手改變現實，同時，她也感受到連Yes教授和熔爐都開始懼怕她，她在嘲鶇中也成了被懼怕的異類。
然後她遇到了她的大敵「修改設定」（Retcon），「修改設定」是一個像「作者」一般的角色，他不斷將茱莉亞轉移到不同版本的現實，茱莉亞就在這樣的「輪迴」中，一下邪惡一下無辜，一下為世界帶來毀滅一下又過著平凡日子，一下生一下死。
茱莉亞的原型是X戰警的琴葛雷（Jean Grey），是所謂「英雄團隊裡設定上最強的女神型角色」，因為設定太強所以反而很難寫，其存在又會妨礙男性角色發揮，所以編劇就把她寫死，或者讓她成仙升天，總之就是將她「先踢出舞台，想到用處時再隨便抓回來」。
「寶琳凱奇的悲劇式喜劇，或者喜劇式悲劇」
寶琳凱奇（Pauline Ketch）生前活躍在吉尼奧爾市（Guignol City），身為縱火狂的她，被守護吉尼奧爾的超級英雄「黑暗俠」（Grimdark）丟進了「薩克曼德療養院」（Sarkomand Sanatorium），在滿是被黑暗俠丟進來的超級反派中，她遇到了「笨拙先生」（Mr. Punch，來自於義大利傳統人偶劇的角色），並瘋狂地愛上了他。
寶琳成了笨拙先生口中的「漂亮寶莉」（Pretty Polly，來自於一種有關年輕女子被謀殺的民謠），兩人一起逃出療養院並到處作亂。笨拙先生之所以跟寶琳在一起，只是因為寶琳剛好知道黑暗俠的真實身分，寶琳也知道這是她唯一的籌碼，所以一直守著這個秘密，然而日子久了，寶琳越來越相信或許笨拙先生是真的愛著自己的，她終於說出了黑暗俠的真實身分……
然後她就被笨拙先生淹死在浴缸裡了，最可悲的是，當她在亡者城訴說這段故事時，她還堅稱笨拙先生其實還是愛自己的，這只是他們之間一貫的虐戀遊戲，笨拙先生馬上就會找到某種方法復活自己……
寶琳的角色原型是哈莉奎茵（Harley Quinn），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哈莉的劇情都是關於不管小丑如何虐待她，她都會死心塌地愛著小丑。
「藍海灣的歌謠」
亞特蘭提斯女王藍海灣（Blue Bayou，以下簡稱藍兒）也堅稱她不會在亡者城待太久，不過跟寶琳相反，她堅稱的是她想要的話隨時可以找到方法返回人世，但在此之前，她得先找到她死去的孩子。
藍兒原本是亞特蘭提斯的公主，叛逆的她逃離古板的母親和王宮，和朋友組了一個龐克樂團。對亞特蘭提斯人來說，陸地世界的空氣就跟大麻一樣，海底的藥頭會用氣瓶儲存空氣賣給毒蟲們；一日，藍兒和男友一時興起，為了大磕一場而游上海面，男友因為太嗨而對藍兒動粗，藍兒便甩了他。
之後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忽然強行把藍兒「救」上了岸，這個誤以為藍兒溺水的男人，是超級英雄「艇止俠」（Avast），而且，是個半陸地半亞特蘭提斯人。藍兒一半是因為磕嗨的原因，跟艇止俠陷入了情網，生下了一個孩子。
由於總不能讓孩子自小就活在非磕藥不可的環境裡，藍兒帶著老公和孩子回到了亞特蘭提斯，沒想到前男友這時已經變成了超級反派「巨齒鯊」（Megalodon），他殺死了藍兒的女王母親，佔據了亞特蘭提斯的王座，而且還在和藍兒夫妻的戰鬥中，吃掉了他們的孩子。
然後從此刻起，一切都變成「艇止俠與殺害他兒子的仇人」或「艇止俠與企圖搶奪他妻子的情敵」的故事了，不管藍兒本身多驍勇善戰，她都只是「超級英雄的太太」，藍兒因喪母喪子而表現出的憤怒，也只會被艇止俠和他的英雄朋友們視為不理性、精神失常的舉動，最後亞特蘭提斯女王被她丈夫送進了精神病院，而她「找到方法」（暗示是自殺）離開了那裡。
藍兒的角色原型是水行俠的妻子湄拉（Mera），不只是她，不少超級英雄的妻子，都有經歷在編劇想不到更吸引人的劇情發展時、或想讓英雄恢復「自由之身」時，「被發瘋」和被賜死的待遇，而小孩也常常成為犧牲品。
「黛西格林說我愛你」
黛西格林（Daisy Green）從小就立志往舞台發展，但自從她遇到那個「逃過一劫的男孩」起，她就注定只有一種下場了。在演藝之路上一度受挫的她，只好到已當上律師的童年好友的事務所工作，並很快得知童年好友的另一個身分：對抗夢魘的威脅、守護夜晚的超級英雄「不眠俠」（The Insomniac）。
跟佩姬相反，不眠俠在外打擊犯罪的時候，黛西總是乖乖待在家裡，但也因此兩人感情疏遠，黛西最後決定離開不眠俠，搬到別的城市去。但大不幸的是，不眠俠最悲劇的命運，就是會吸走與他有關係的人的好運，所以就算黛西已經離開了他，也逃不過衰運。
再度挑戰星途但屢屢受挫的黛西，最後豁了出去，成了A片女星「超膽大利拉」（Delilah Daredevil），她自嘲其實當A片女星跟當超級英雄沒什麼兩樣：都取了誇張的藝名，都穿上了暴露或強調身體曲線的服裝，主演的電影都有連綿不斷的續集，對手的身分都天馬行空、來自古今中外。他們也都在拯救小老百姓，即使他們在獲得拯救後很快又會陷入敵人的魔掌，他們還是不斷在黑暗的夜晚裡，把他們從反派和孤獨的手中拯救出來。而且……
「我們都被要求一再突破，觀眾希望我們的行為越來越激烈，更黑暗、更殘酷、更現實，他們想看我們殘缺、想看我們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們想看我們流血。」
黛西的角色原型是夜魔俠的女友凱倫佩吉（Karen Page），跟很多為了要突顯超級英雄主角的不幸所以只好跟著遭遇不幸的配角一樣，凱倫曾在Frank Miller筆下變成了癮君子和A片女星，但凱倫在死前曾走出了低谷，黛西更不幸，直接被毒癮送進了亡者城。
「生日快樂，莎曼莎丹恩」
莎曼莎丹恩（Samantha Dane）是從冰箱來到亡者城的，她的角色原型不必賣關子地正是本文開頭提到的亞莉克絲。亞莉克絲其實登場時間非常短，出現六回就被殺死塞進冰箱了，之後都是以類似凱爾的心魔的身分出現；而「冰箱女」最被人詬病的，其實並不是殺死女性角色（雖然這也很令人不快），而是「隨便」殺死女性角色：女性角色的死亡只是為了成為男性角色下一步行動的動力，或只是為了製造短暫的噱頭。
而本書的重點，就是在不改變「她最後死了」的前提下，以這些女性角色的視角出發，讓她們做一次主角，讓她們擁有自己的故事。
莎曼莎生前是一名攝影師，她與身為塗鴉藝術家的男友是志趣相投的一對，他們在各種公共建築物上，用噴漆留下他們的政治理念和對政客財團的嘲諷，男友的塗鴉很快就會被清掉，但莎曼莎的快門可以補抓住那瞬間，讓它們成為永遠。
有天，莎曼莎的男友得到了一枚神奇的鈕扣，可以讓他的塗鴉在短時間內活起來，他們很快得知這枚鈕扣的力量來自「七色技法幻靈」，莎曼莎的男友被「白色混沌幻靈」所選中，他用自己擅長的塗鴉技巧給自己取名為「明暗俠」（Chiaroscuro）。
除了加入上面提到的水銀小子、不眠俠等人所組成的「聯盟」（The Union）外，明暗俠還是七色技法幻靈使者們所組成的「前衛軍團」（Avant Garde）的一員，整天忙著打擊犯罪的明暗俠，不但再也沒有為表現對抗體制的理念而發揮藝術魂，還害得莎曼莎必須獨力成為經濟支柱，不得不進入藝術即商品的銅臭味世界。
有個自稱為「六位數」（Six Figure）的商人找上了莎曼莎，他說他很欣賞莎曼莎的攝影作品，他打算捧紅莎曼莎，臨走前，他要莎曼莎代他向明暗俠問好……雖然莎曼莎很快從男友口中得知「六位數」正是前衛軍團的宿命大敵，兩人也已經計畫好要讓莎曼莎先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六位數還是先了一步，操縱了另一名前衛軍團隊員將莎曼莎打到瀕死，塞進了冰箱。
跟她所致敬的亞莉克絲不同，莎曼莎被塞進冰箱時還有氣，她的獨白正是她在冰箱裡奄奄一息時，一邊回想自己的人生一邊對世界的告別。
再見了花椰菜，再見了非濃縮還原葡萄汁，再見了農場直送奶油。
再見了我的貓咪，再見了我的相機，再見了畫廊制度。
再見了吾愛。
冰箱女們講完她們的故事後，石像鬼樂團奏起了音樂（順提，本書中所有的石像鬼名字都是來自於美漫編劇，像是史丹啦傑克啦艾倫啦尼爾啦法蘭克啦，當然，還有蓋兒），女孩們暫時忘掉了憤怒與悲傷，一起跳起舞來。「她最後死了」，但至少現在，我們也知道「她」是如何活過了。
（by masa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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