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0日 星期日

蝙蝠俠對超人─黎明曙光還是陰雨前夕?





一.

讓我先講一個跟烏鴉嘴有關的真實故事:


就在蝙蝠俠對超人上映的前一天,某個人完成了一篇比他期末論文還要長的文章來表達自己對DC電影宇宙的憂慮;他甚至有些情緒化地寫了:「雖然Jimmy Olsen尚未出現在新生的DC電影,可我依舊會好奇:如果他是鋼鐵英雄世界的芸芸眾生之一,超人會啟發他些什麼?」


隔天,在從美麗華早場首映走出來時,朋友忽然跟他說:「我好像看見Jimmy的名字出現在工作人員名單上耶。」他半信半疑。數小時後,他從網路上看到消息:Zack Snyder承認Jimmy Olsen在電影一開始就被殺了,他是Lois Lane身旁的無名記者小弟。


經歷過這件事情後,我覺得事情充滿巧合的程度,有時還真的會讓人厭惡。(如果你覺得這個故事不是真的的話,請參考
漫畫迷對影迷:正義的凌晨三點鐘)


對我來說,就一部同時繼承了蝙蝠俠與超人兩方文化遺產的電影而言,蝙蝠俠對超人的品質讓人難以苟同,而就一部本來有機會彌補鋼鐵英雄中,超人身為英雄的成長之旅的不圓滿的作品,因為執行團隊的拒絕記取教訓和故步自封,它贖罪的機會或許早在製作階段就一如電影中可憐的Jimmy Olsen,悄悄歸西無人知曉了。



二.

但為什麼整整三年漫長的等待,換來的卻是這樣的成果?我傾向於相信:這裡沒有單一原因,比較像是成串難題被同時扔給了一位執著於以個人嗜好去解決一切的主事者(碰到困難的時候,用C4就對了),於是,所有問題都在把作品推向萬劫不復深淵的過程中成了共犯。





我知道Snyder你的靜態構圖美到讓人發抖,但我是來看電影的啊.......


先是作品的定位問題,這到底是超人的續集電影,蝙蝠俠的首集電影,超人與蝙蝠俠的雙主角電影,還是哪個都不是?即使主角決定好了,主題又是什麼?蝙蝠俠與超人間的複雜關係多年積累下的文化資產如此豐碩,執筆者似乎不管從什麼角度切入,都足夠寫出一個質量俱佳的故事;要理念衝突,我們有經典喊到爛大街的The Dark Knight Returns,要寫Bromance,Jeph Loeb執筆的Superman/Batman: Public Enemies1已經示範過讓這兩人的戰友情誼發酵到惺惺相惜火花四射能有多吸引人,要看蝙蝠俠病態偏執的警戒心,Tower of Babel或OMAC Project就擺在眼前,要看超人走上歧途,Red Son、Justice Lord的想法早已不新鮮;然而蝙蝠俠對超人的野心,已經龐大到成了作品的千斤重擔,彷彿把所有和蝙蝠俠與超人有關的有趣前提都丟到袋子中給人選一個,對方卻把整個袋子搶過去說他通通都要。於是,即使表面上蝙蝠俠對超人像是一部,也宣稱是一部,啟發自The Dark Knight Returns的電影,實際上除了畫面之外的成分,大都已經被抽換成由多方材料攪和成的一團糨糊;前提過多,角色過多,加上多位創作者對素材理解不一的結果,讓蝙蝠俠對超人成了近年罕見的有訊息量爆炸問題的超級英雄電影,但電影除了沒有機會真正深入任何主題外,也缺乏統合用的母題和清晰有力的表現手段,使得故事在開場完美的十五分鐘之後變得支離破碎,就像是講者把手頭上的資料通通丟進碎紙機裡交給聽眾自行拼湊一樣。


另一方面,Snyder過往作品中一再出現的不顧電影分級加入暴力元素,而屢屢使用暴力濾鏡的問題,在他上一次出奇的保守的鋼鐵英雄後,這次不但再次出現還達到了以前所沒有的高度。盡管華納從DC電影宇宙發展之初就不斷宣稱不同於Marvel由資方主導電影走向的模式,強調給予創作團隊盡可能大的自由,但從成品來看,蝙蝠俠對超人都不像是一部完整的電影,而創作團隊在分級制度與創作自由間拉扯的現象也非常明顯。跟蝙蝠俠有關的畫面表現再再挑戰PG-13的底線外,三小時的電影被硬生生砍掉半小時的結果似乎也影響到了本來就已經凌亂的劇情。


而從漫畫讀者的角度,蝙蝠俠對超人訊息量過載的難題雖然容易給人電影是漫畫讀者限定的印象,但一來,即使漫畫讀者比較好消化許多內容,電影情節依然有許多難以解釋的邏輯漏洞,二來,讀者限定不意味著讀者就得買單。就第二個問題來說,類似的情況在鋼鐵英雄就已經發生過;雖然Zack Snyder跟編劇David S Goyer在鋼鐵英雄中對於素材的引用看似是一個討好讀者的舉動,他們卻也在重新詮釋素材的過程中刻意走上一條與部分舊支持者針鋒相對的路線;就我個人而言,我雖然不排斥作品對傳統元素做出變革,但還是得承認,在沒有足夠社群資本的情況下貿然對讀者宣戰並不是聰明策略。鋼鐵英雄的問題相對之下較輕,但到了蝙蝠俠對超人,Snyder與Goyer不但沒有進一步想辦法修補他們與部分讀者之間的衝突,反而擴大了許多會激化電影與讀者之間矛盾的元素,後續接替Goyer工作的Chris Terrio好像也沒在這點上給出多少幫助(甚至可以說加深了問題);這一步走錯,也終於讓蝙蝠俠對超人陷入了兩難之中,既不能單純靠電影的質感來贏得支持者的同時,也沒無法獲得漫畫讀者的全力支持。

最後,貫串所有上述問題的,正是那個主事者自己。導演Zack Snyder的漫畫迷身分當然是有目共睹,但他的過度耽溺於從視覺上致意漫畫的老毛病,也在前作鋼鐵英雄和執導生涯中的其他漫改電影上畢露無遺。如今,可能是因為劇本,可能是因為創作自由與分級壓力的拉扯,也可能是因為野心過度龐大而躁進,總之在諸多其他因素的加持下,Snyder的老毛病在蝙蝠俠對超人這部電影中達到了前所未見的完成型態。底下我們將看到,Snyder或許不該為電影的失敗負上全責,但,不管是電影的定位問題、尺度問題,還是漫畫人物的詮釋問題,他在面對這三個問題時所做的決定,都嚴重傷害到了電影。

三.

先來細談電影的定位問題:我發覺自己不太好回答,到底這部電影要的是什麼?


在觀賞蝙蝠俠對超人時,注意力容易渙散乃正常現象。電影的故事明顯可以被拆成亂成一團的前半部,與故事開始收攏後漸入佳境的後半部;但要撐過電影的前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劇本在此塞入了過度龐雜的前提是一個,而Snyder無法梳理清楚它們,是第二個;這兩件事情加總的結果,掏空了電影漸趨穩定的後半部得以贖回評價的基礎,讓作品最終無能成為任何過去以蝙蝠俠和超人為主題的作品成為的東西─這部電影甚至連為DC電影宇宙的未來立下穩固根基都作不到。

劇本上,蝙蝠俠對超人是David S Goyer和Chris Terrio的接力寫作,加上Zack Snyder從旁提供創作意見的產物。無論背景還是風格,Terrio和Goyer都是差異巨大的工作者;照過去的紀錄,Goyer屢屢證明自己不是一個擅長賦予角色與故事深度的編劇,他的優勢在於本身跨來寫電影腳本前已是小有名氣的漫畫作家,可以利用對素材的熟悉幫助創作者尋找適合電影風格的漫畫場景,然後將它們拼湊到一塊去(很多鋼鐵英雄中的台詞甚至就是直接從漫畫中挪來用的),Terrio則是在哈佛修讀文學和哲學畢業的高材生,在前往劍橋攻讀研究型碩士的過程臨時起意轉去南加大電影學院;雖然我沒看過Terrio自編自導的出道作獨立電影Height,但從幫他拿下小金人的前作Argo的劇本,以及在訪談中表示自己喜歡Woody Allen來看,對台詞、氣氛和文學典故的掌握以及俐落的場景切換應該都是Terrio的強項。一個熟悉漫畫題材,另一個擅長文學與戲劇,一個在漫改電影筆耕多年,另一個在大成本電影初出茅廬,兩兩互補本該讓人想起當年David S Goyer和Nolan Brothers共同創作出開戰時刻和黑暗騎士的榮光,何以蝙蝠俠對超人的成果卻連讓人有基本的滿意都稱不上?


或許,一部分問題在於蝙蝠俠對超人的劇本從來沒有真的採用共同創作的形式。


會這樣說,是因為按照電影本來的製作計畫,Goyer應該和Snyder共同擔綱故事和劇本的創作工作;但事有蹊蹺,到了2013年的12月,劇組忽然宣布外界稱為天才的新人編劇Chris Terrio已被聘用,他會在保留Goyer的故事架構的情況下把作品做改寫(當時,Goyer的劇本已經接近完成,而電影也拍好一些早期鏡頭了,唯獨尚未進入主要拍攝);據說華納在看過他的劇本後相當滿意,而Terrio也馬上被華納聘用為接下來的正義聯盟的編劇。到底為什麼華納會臨時請Terrio來救火,而Goyer原先的劇本跟Terrio又有多大的差異,如今已不得而知,但蝙蝠俠對超人的劇本的確有許多地方隱約透露出編劇在進行修改時為了拍攝行程而急就章的痕跡2


如同在第一節提過的,雖然外界不斷有說法指出蝙蝠俠對超人的原始藍圖應該是The Dark Knight Returns加上Death of Superman,可是從結果來看,電影除了在視覺靈感和少少的情節設計對上述兩個作品有重大致意外,整個故事無論情節內涵皆已偏離太遠,不可能被視為這兩個作品中任何一個的改編。Zack Snyder和自己的編劇團隊所做的,正確來說應該是大量擷取兩個角色長年下來的各種詮釋然後拼湊到一塊。這個做法並無不可,甚至可說是近年主流片場出品的漫改電影的傳統了,真正的問題在於,電影雖然長達兩個半小時,但Chris Terrio和David S Goyer還是有過分高估他們能處理好的情節量的嫌疑,而考慮到電影的動作場面被密集地安排在最後一小時之內,能夠有效利用的時間只有更少而已;事後回想看看,這部電影可以說蒐羅了這麼多年下來所有跟蝙蝠俠和超人有關的重要作品所關心的主題,法外正義的矛盾、超人的宗教隱喻、超人類的社群定位、蝙蝠俠/超人的角色心理研究,電影不光通通都要了,還想要讓蝙蝠俠對超人在成為一部續集電影的同時為正義聯盟鋪路;面對這樣艱困的處境,編劇們想出來的天才辦法竟然是在故事中開了至少四條以上的故事線,在每個故事線中丟進不同的角色,然後把上述的主題逐個分派給他們,光是想到Goyer在寫鋼鐵英雄時就已經犯過的錯誤將以過激版再度上演,就已讓人膽戰心驚。雖然單元集錦導向的劇本不是行不通(像是Alejandro Iñárritu的火線交錯),但Goyer和Terrio顯然還是把蝙蝠俠對超人視為本質上只有一個龐大故事的雙主角電影,幾個支線不可能真的被完全拆散來處理;既然劇情焦點渙散的問題早在故事構想的階段就已種下前因,接替Goyer工作的Terrio的重擔之一便是如何防堵問題出現,他非得想出方法讓數量龐大的支線彼此扶持卻又不至於干擾觀眾的理解,不管提出這麼多支線到底是他還是Goyer的點子。


另外,從編劇比較風格化的一面來說,平心而論在Goyer走人之後,電影劇本的台詞交給Terrio真的是有長足的進步(有興趣的人可以去跟鋼鐵英雄中Goyer寫的台詞做比較,簡直是雲泥之別);Terrio的風格和一些文學典故運用在這裡有很高的辨識度,雖然和他的前作Argo比較之下,Terrio看來跟Ben Affleck的溝通是比較順利的,跟Snyder則貌似有不少溝通不良之處;某些時候,Terrio的風格有為電影中的對話提供不少張力進去,像是一段早期的電影預告中就可以聽到的Alfred在交談中將超人現世比喻成宙斯劈雷致使人們驚怒不安,就畫龍點睛地影射了自己的主人Bruce Wayne愈發激進的作風與超人現世之間的關聯,或者如Luthor與議員在房間對話時故意修改了歷史人物Paul Revere走馬宣告英軍來襲的典故,也是將逐一現世的超級英雄的視覺印象(紅披風)與歷史典故(英國軍穿著紅外套)做連結的妙筆;但在另外一些時候,他在這裡的台詞也有很多聽起來極不自然的時刻,像是當Luthor在宴會中一段演說談到普羅米修斯盜火的典故時,這裡,導演跟編劇在溝通上似有困難,因為畫面與台詞間有很明顯的斷裂,鏡頭是交錯在潛入地下室竊盜資料的Bruce Wayne與心生疑竇的Clark Kent之間,觀眾的注意力其實很難停留在Luthor到底說了些什麼上。


不光只是台詞理解讓人感覺Terrio跟Snyder有溝通不良;這裡,我們來到了另一個大問題:Zack Snyder的影像敘事是用囫圇吞棗的方式消化劇本。在這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電影中,有超過一半的時間,我們的講者Snyder都是處在夢遊間忽爾吐出一句驚世名言的狀態裡頭;但時不時冒出來絕美靜態構圖並沒有辦法彌補Snyder缺乏良好的訊息組織能力的事實,蝙蝠俠對超人依舊像是將一季十三集的Netflix影集(大概是超級英雄版的紙牌屋)湊成一部電影端上架。觀眾要在前一個半小時找到情緒或訊息都足夠明確的段落並不容易,除了開場完美的十五分鐘、蝙蝠俠的初次露面、一小段超人在世界各地救災與新聞畫面穿插的蒙太奇、一場讓人膽戰心驚的國會爆炸之外,幾乎每個場景都有過於短促的毛病,好像是將本來有十分鐘的片段那裡剪掉一些、這邊修掉一點,而特寫鏡頭過於頻繁又不太作中景以上的拍攝也加深了電影的壓迫感。密集的場景切換與單調的拍攝手法使得觀眾只能在焦躁與沉悶兩種情緒中盯著演員讀白念稿,而沒什麼機會看到角色與場景的環境互動;另一方面,Snyder也找不到能將段落銜接而不破壞觀眾情緒與理解的剪輯手法,不同場景要不是草率的剪在一起(Bruce解碼到一半鏡頭馬上切到夢境,觀眾完全沒獲得關於Bruce可能睡著了的暗示),不然就是根本沒有道理可言(Perry White在Daily Planet問Clark到底人是消失到哪裡去,講完話之後鏡頭直接跳到Lois Lane跟Swanwick將軍在夜間密話)。


始料未及的是,事後看來在情節分散與Snyder夢遊般的敘事下,受害最嚴重的正是蝙蝠俠跟超人兩個主角,而反派Lex Luthor卻有著相對之下最完整的故事。若只停留在情節概述的階段,Terrio的劇本在建立Luthor的角色背景與解釋其陰謀時還遊走在語焉不詳和深不可測之間,尚欠臨門一腳,但Terrio顯然將籌碼改壓在演員Jesse Eisenberg以及自己使用對話的功力上;結果來看,雖然我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將他和漫畫中那個俾倪眾生的偽君子富商聯想在一起,這個Terrio在劇本中用力最深的角色還是近期記憶中比較鮮明的反派。是的,Terrio解決支線間聯繫的方式,其實既不在蝙蝠俠,亦不在超人身上,而是反派Lex Luthor。而這裡穿針引線的方式又分兩個意義,一個是情節推動上的,另一個則是主題上的。情節上,遊走在不同故事線之間的共同要素,正是Luthor的陰謀。Luthor在這部電影中就是個神通廣大的問題製造者,如果不是他,Lois Lane不會有危機,蝙蝠俠不會有氪石搶,神力女超人不會出現,國會不會爆炸,蝙蝠俠與超人不會有衝突,正義聯盟更不會建立;靠著Luthor穿針引線,蝙蝠俠對超人至少勉強還能將故事推展到動作戲上場的時刻;說勉強,是因為Luthor的謀劃雖然搭建了各個支線間的邏輯關聯,卻沒有真的解決不同支線間的故事各自為政的毛病,加上Snyder的執導將電影節奏掌握得亂七八糟,角色們只能好自為之,求神問卜,看看在可怕的壓力下誰運氣好到能保有相對之下比較完整的故事。主題上,遊走在不同故事線間且勉強可以辨識的,再一次,不知道幸還是不幸,依然是靠著Luthor不斷用台詞提點的超人的宗教隱喻;這部分看起來Terrio至少有跟Snyder獲得不差的共識,碎散在電影各處的靜態構圖與某些台詞還是能激發一定程度的宗教聯想;但寫到這裡我也感到些許無奈,因為如同前述,Terrio和Goyer在電影劇本的每條故事線中埋下的主題與風格彼此差異甚大,即使Terrio跟Snyder能夠勉強抓住不同故事線之中蘊含的宗教和神話元素做發揮,不同支線中早就內存的雜訊也還是干擾了觀眾理解這些元素的機會,讓這些宗教訊息即使存在卻也流於平面,甚至與電影許多處的論述自相衝突;等到第四節討論超人的詮釋問題時,我們將看到,即使Snyder極力想要在視覺上強化超人與彌賽亞形象的連結,電影許多處包藏著的超人虛無主義卻在最後出來反咬了這種詮釋一口。



Lex Luthor堪稱是本片最神通廣大的角色,說是多智近妖也不為過;整個故事可說是環繞著他在進行,連蝙蝠俠跟超人兩位主角都相形失色。



最後,有些人應該會好奇,既然電影看起來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神遊,那麼另一半又怎麼了?你其實不難觀察到,Snyder執導的穩定程度是支線愈多則弱,反之則否;當Chris Terrio隨著電影進行慢慢將數條支線收攏,收束到Luthor的陰謀爆發,而兩位主角終於要面對彼此的時候,導演看起來完全醒了,而觀眾也醒了,不光故事變成三倍速,剪接、鏡頭和場景也一併甩脫緊迫短小轉為恢弘大氣。但電影演到了這裡,Terrio和Goyer劇本對比於回神的Snyder反而更走下坡;一來,電影前半部太過零散混亂的鋪陳導致反派的陰謀揭露和主角間的衝突所帶出的不是驚奇感,而是更多的困惑和邏輯漏洞;二來,整個情節交代的方式竟有變得草率的傾向,先不說氪矛和超人聽力引發的種種問題,電影連使點聰明好遮掩一下鋪陳續集的意圖都不要,大咧咧用老師上課點名的方式把Justice League的成員一個個喊出來(連logo都做好了),隨便的程度尤勝先前抱怨過的剪輯手法。雖然Snyder擅長捕捉美麗和史詩感的一面在電影收尾時也來到最高峰,導演與編劇的雙雙失調早讓贖回整部作品不再可能。


四.

定位問題之後,我們稍微轉向比較私人的審美角度去看看蝙蝠俠對超人,畢竟,蝙蝠俠對超人依舊是一部典型的Zack Snyder電影,不花任何篇幅在他的風格上做點文章顯然不夠公允。我在寫「漫畫迷對影迷:正義的凌晨三點鐘」的時候曾經提過,Snyder一直是一個注重在螢幕上展示個人興趣的導演,而風格在他手中鮮少和電影其他元素有過顯著的共生關係,有時候可能還是寄生關係;蝙蝠俠對超人應該是記憶中他的個人嗜好最讓我感到直接威脅電影表現的一次。這裡的問題可以分成兩種來詳談,第一個是作品的尺度拉扯,第二個則是電影對漫畫人物的詮釋。我們先談第一點。

暴力作為一種視覺藝術的表現手段,到底該在商業電影中被使用到什麼程度,一直都是個相當複雜的問題。但我想討論的不是倫理難題,而是一個這樣的困難:如果暴力的使用會因為受到分級限制而減損它們本應發揮的藝術效果,那麼堅持要在電影中使用暴力,會不會反而是種對電影沒有太多幫助的做法?我之所以想問這個問題,是因為在Snyder的執導生涯中,暴力如影隨形;在尺度開放的作品中展現暴力不稀奇,但在分級被強制拉到R級以下時還是盡力讓電影踩紅線邊緣的作法,這就有些不尋常了。有看過貓頭鷹守護神的人應該知道,即使當手邊的作品是鎖定兒童的3D動畫片,Snyder對暴力的熱情也沒有因此降低,電影當中殘酷的打鬥風格與戰爭暴行的刻劃至今看來還是在主流片廠的類型作品中獨占鰲頭;當然,為了讓作品能夠在分級制度下過關,Snyder和製作小組還是動了很多歪腦筋(像是刻意調整鏡頭角度好讓死亡看起來沒那麼殘酷)使這些兒童不宜的情節可以用打馬虎眼的方式被MPAA勉強放過,可這樣的做法無異於此地無銀三百兩。我不反對暴力,我也欣賞Snyder在一些作品中捕捉暴力美感的方式,但Snyder似乎從來沒想過的,是堅持加入暴力元素,卻又得為觀眾做暴力濾鏡的模式,是否會對電影造成傷害,而如果這種傷害在某些時候是必然的,又是否意味著會有兩相權衡之下更好的表現手法?至少對我而言,暴力濾鏡的選項就毀掉了一部分的貓頭鷹守護神和Sucker Punch,讓電影落入了明明想幹壞事卻又不敢大張旗鼓的尷尬情況中,既不能討好真正想見識開放尺度的觀眾,卻又在另一頭挑弄保守觀眾的敏感神經;如今,或許是在拍鋼鐵英雄時當乖孩子當得不耐煩了(信不信由你,那已經是Snyder拍過尺度最保守的一部電影),從電影公司獲得犯罪豁免權的他似乎又讓暴力癮頭上了身,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Snyder也知,華納不可能真讓蝙蝠俠隊超人變成一部R級院線電影,於是過去那種借用暴力濾鏡投機取巧的老毛病也就一併跑了回來。

再來談談Snyder對漫畫素材的詮釋。Snyder當然是一個極度喜愛致意漫畫的導演,我並不懷疑他對漫畫素材熟悉的程度,但很有趣的是,和他早些年在Watchmen和300的翻拍中一個勁貼著漫畫進行考究比起來,超人和蝙蝠俠這種乖乖牌題材似乎把他叛逆的那面給逼了出來。這情況在鋼鐵英雄就已經發生過;雖然鋼鐵英雄大概是歷來超人電影中致意漫畫素材致意地最明顯的一部,但較少人觀察到的,是Snyder同時也拒絕了過往作品的內在邏輯;當他選擇將超人的雙重身分Clark Kent/Kal El間的矛盾解消的機會從電影中拿走時,對於過往超人詮釋陽奉陰違的跡象就已經悄悄浮現。直到蝙蝠俠對超人上映以前,要善意地將鋼鐵英雄的詮釋理解成Snyder有更長遠的計畫,意圖呈現超人走完英雄之路前的不成熟,好在將來作品中另做議論讓超人贖回傳奇本色,並不是那麼地困難,但隨著蝙蝠俠對超人上映,Snyder也公開承認他決定把以往超人作品中象徵超人人性觀察者的Jimmy Olsen在電影開頭就殺掉時,我不能不懷疑,鋼鐵英雄引發的爭議沒有讓Snyder變得相對收斂,反倒激化了他的反骨生長,加倍致意的同時也加倍的陽奉陰違。或許Snyder從來沒有想要讓超人成長成某個世代的讀者曾經共享的那位高潔英雄,而DC電影宇宙的超人和蝙蝠俠在他經手之下,終於也踏上了一條毀滅性的反傳統道路。這也是為什麼電影中的許多詮釋都讓我在幾次的觀賞過程中感到相當不安;不光只是因為我對老派的超人詮釋感到同情,也因為Snyder在有意識地對某些讀者宣戰的同時,也將超級英雄新舊詮釋的爭議一併拉了進來;他的決定注定了這部電影不可能在漫畫讀者間獲得一致的擁戴。Snyder依然極力從各種角度去對漫畫素材致意,但這些不過視覺皮囊而已,沒辦法改變內裏靈魂被刻意偷偷調了包的事實。


這裡,我想舉兩個例子作為例證。

我們先來看第一個例子:超人在結尾的葬禮。這場戲從漫畫改編的角度來看有它的高明之處;它在構圖上融合了The Dark Knight Returns和Death of Superman中兩位主角的葬禮,又巧妙的將前者故事中蝙蝠俠與超人的立場做了個逆轉,蝙蝠俠死而蘇生的情節代換成了超人的復活,重拾信念的人則從超人變成了蝙蝠俠;但Snyder的詮釋的另一個後果,是讓結尾這段情節,從漫畫讀者的視角看來居然有種詭異的諷刺感。我自己從不認為超人之死是個多有趣的故事,不過還是得承認,漫畫裏頭當超人真與Doomsday力戰身亡,故事在交代讀者世人為之哀悼和感念時並無太多說服力上的問題;看到不同刊物不同編劇來回切換於超人的同僚、敵人與親屬間的視角來緬懷這位偉大的英雄時,讀者並不會感到這些人眼中的超人形象不真實,因為他們也知道超人的確是個表裡合一的人,而編劇們也相信超人的本質能夠打動讀者。

同樣的情況卻不大可能複製到蝙蝠俠對超人上。盡管Snyder與Terrio不斷在電影中藉由構圖和台詞影射超人與彌賽亞之間的關聯,這跟他們的其他創作選擇之間─拒絕讓超人的人格成長、拒絕讓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相信超人─還是有著非常大的鴻溝需要被弭平。換句話說,如果電影中的各種構圖和台詞是喻詞,Snyder跟Terrio勢必得用某種方法解釋喻體(超人)與喻依(彌賽亞)之間的聯想原理為何:到底為什麼他是彌賽亞?要注意,這是一個在傳統超人作品中不存在的問題,因為它們大都不吝於展現超人超凡入聖的一面;相較之下,蝙蝠俠對超人不吝於展現的似乎只剩他與彌賽亞同等的悽苦;我們好好回想一下:這是一個連超人都相信”Superman was never real”的世界;他的上司不再是堅守正義與公理的老派記者,而是披著Perry White的皮的J. Jonah Jameson,藉著超人的負面新聞炒作銷量之餘還會順帶拿超人初登場的19383年出來嘲諷一番;他的小夥伴在有機會與他深交之前早就慘死在惡人槍下;他在漫畫中的知心好友只想拿他來尋仇......。電影中的超人或許不住在極北荒原中的孤寂堡壘(fortress of solitude),但孤寂堡壘的文學隱喻與超人身影之間的交集,也歸功於這一連串對於超人舊傳統的破壞性論述而再也沒有更深刻過。

電影中依然有一些關於超人的正面時刻。蝙蝠俠最後的回心轉念與重拾信仰,以及超人與親友間深厚的情感聯繫都是如此。但這些正面時刻其實該說是拉遠了,而不是拉近了超人與彌賽亞之間的距離,它們顯示了超人儘管有彌賽亞的悲苦,卻沒有彌賽亞的大愛。電影裡頭,當蝙蝠俠透過超人的犧牲重拾信念時,他顯然不清楚自己正也無可避免地把對人性的信仰錯誤地投射到了超人身上,那不過是他個人的幻覺;這投射之所以是幻覺,是因為只有身在全知角度的觀眾才能看到,電影對超人的詮釋實質上是一種毀滅式的虛無主義:Snyder不但拒絕讓超人成為英雄,還進一步放大了從鋼鐵英雄就存在的超人內在二重本質間的矛盾,而氪星父母的救世理念與地球養父母的護子之愛,兩種信念在這種詮釋方向下被嚴重激化至對立,成了某種超人與文明世界拉鋸程度的指標。當看到處在信念關口的Clark Kent/Kal El與自己想像的養父亡魂偶遇於飛雪連天的寂寞之境,我們該問的問題首先是:他從養父身上感受得到父愛溫暖嗎?毫無疑問是的,但我們尚有一個問題:這份父愛是否真有為痛苦的Clark Kent/Kal El指點迷津?這點,我自己則很猶豫,因為這是一份有溫度但灰色的父愛:養父母的親情在Clark Kent/Kal El心中的綿綿不盡滋長,竟也可以扭曲地視為在不斷蠶食超人為善的慾念;在這場親生父母與養父母的信念之爭中,是後者勝出了,因為Clark Kent/Kal El所能想到的養父會給自己的解答,以及Clark Kent/Kal El犧牲生命的關鍵,都寄託在兒女私情,而不是過往作品中超人對人類的大愛上─就連這裡的Lex Luthor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親情與愛情正是超人最大的罩門。也因為訴諸私情來拉近超人與真實地表的距離,雖然Snyder大約到了電影結束前的十五分鐘已經比較能融貫地捕捉觀眾的情緒,電影的虛無主義基調還是重重傷害了結尾那場紀念儀式的情感基礎;它讓蝙蝠俠的信念重建在錯誤的信仰,而超人的成聖建基在自私之上。Snyder捕捉到了超人之死那場喪禮的情緒和視覺,卻是用與漫畫作品中完全相反的敘事邏輯來處理超人之死的意義。



聖殤圖只是蝙蝠俠對超人中使用宗教藝術品做構圖靈感的例子之一。請讀者回想一下,類似的構圖正出現在最後Lois擁抱著逝去的超人的地方。

第二個例子,是很多人─包含Snyder自己─稱為師法自The Dark Knight Returns的蝙蝠俠。比起他對超人那視覺生火但內涵消火的彌賽亞論述,蝙蝠俠的黑暗調性跟Snyder明顯更合拍。Snyder不忌諱於極大化角色中冷硬與驚悚元素的策略讓他碰觸到了一些前人沒能履及的版圖;這個蝙蝠俠宛如在恍惚夢遊之際被康拉德筆下的庫爾茲上了身一樣,讓恐懼以童魘為核心向外漫漶成一片深灰色汪洋;至於沉船的倒楣罪犯們?獄政教化早已是過去式,監獄叢林法則對罪惡烙印的裁決才能與之相襯。另外,盡管Snyder總是容易和高度風格化的動作戲聯想在一起,這次他對蝙蝠俠視覺上最突出的貢獻反倒不是動作戲;動作上,蝙蝠俠拯救超人養母的武打戲算是把道具使用跟快節奏的近身肉搏安排地錯落有致,極力捕捉打鬥時殘暴的一面也符合這裡的蝙蝠俠詮釋的調性,但Snyder在拍攝傳統特技時還是有些不自在,仔細檢視電影中那段蝙蝠車與車隊的飛車追逐場面,手搖攝影機加上快速剪輯使觀眾的方位辨識錯亂之外,夜間拍攝也讓蝙蝠車與背景溶成黑塗塗一片,算是敗筆;Snyder的蝙蝠俠在視覺上最突出的貢獻應該是以拍攝恐怖電影的作法渲染蝙蝠俠的威懾感,以接近電影結尾時一段與Lex Luthor在囚牢中對峙的戲為例子,拳腳與刑具都不用,玩弄燈光效果與鏡頭角度就已讓蝙蝠俠有如鬼王出巡般使人不寒而慄。


但,即使我多數時間都樂於給予Snyder的視覺風格掌聲,基本的問題沒有改變。我支持他把蝙蝠俠拍成恐怖片,甚至讓蝙蝠俠走向寫實殘暴路線亦無不可,但我不只不能接受蝙蝠俠沒有信念,更不能容忍以「出自The Dark Knight Returns」為這裡的蝙蝠俠詮釋開脫。這之中的關鍵不在於電影有沒有複製The Dark Knight Returns的世界觀,而是角色理解的問題。有美國評語稱這個蝙蝠俠的仇恨、不理智與獨斷簡直讓他成了超級英雄中的Donald Trump4,算是以戲謔的方式做了很漂亮的歸納。Frank Miller在寫蝙蝠俠的時候的確把Dennis O'Neil以降就存在的冷硬黑暗元素往前更推進了一步,並將蝙蝠俠承受的精神折磨與他的法外正義之間關聯性的暗示催化到新的境界,但他筆下的蝙蝠俠依然是一個強調秩序以及尊嚴的英雄;如非秩序與尊嚴,蝙蝠俠在故事後期變成反政府象徵時不過就是驕橫跋扈的暴徒,跟超人體制內正義做對比的張力也就喪失了;是秩序與尊嚴真正維繫了Miller蝙蝠俠的英雄本色。秩序與尊嚴不只在Miller的作品中被特別彰顯,也是往後蝙蝠俠的一貫特徵。這裡有趣的地方在於,蝙蝠俠的法外正義與他對秩序的要求一方面貌似有矛盾,二方面卻又有詭異的互補關係:他對體制的不信任不是因為他不喜愛秩序,而是因為他有異乎常人的道德自信與原則自信,認為體制唯有透過他的主導或補正方能走上正軌。


可同樣的角色到了Zack Snyder手上,Snyder或者是想另闢蹊徑,不然就是他沒能看出蝙蝠俠的法外正義與恣意妄為之間的區別。在他的詮釋下,蝙蝠俠承受的精神折磨被放到了首要位置,法外正義的成分則被精神折磨壓迫甚至是驅逐出境。這已經不是漫畫中那位具有絕對道德自信的英雄,而是一個甘心放縱自己沉淪到制裁者(Punisher)等級的人物;用監獄叢林法則取代獄政教化已經是他對體制最高的尊重─至少他還知道把犯人活著丟進去(但可沒保證會活著出來);另一方面,Snyder跟Terrio過度使用罪惡小巷(Crime Alley)兇案的童魘來建立他與超人的聯繫,也讓蝙蝠俠的行事動機變得比以往曖昧,惡夢纏身與殘暴打擊敵手的猙獰面目讓人懷疑Bruce Wayne到底是心向正義的法外之徒,還是怒火攻心的復仇犯而已?這個蝙蝠俠甚至會在打擊犯罪的期間喝到爛醉如泥,我的老天。我當然知道讓Alfred對Bruce Wayne開那個酒窖空了的笑話是在致敬The Dark Knight Returns,但在The Dark Knight Returns裏頭,Bruce Wayne酗酒的情節可是發生在他重出江湖以前;Miller甚至還特意安排了一個情節,讓Jim Gordon告訴讀者Bruce Wayne是如何在以前參加酒宴時假裝喝酒實際上卻滴酒不沾的。

Batman - The Dark Knight Saga - Deluxe Edition-011

當英雄還想喝到爛醉是很可怕的,連Frank Miller都清楚這點。但Snyder卻讓蝙蝠俠成了醉鬼,這......


這些抱怨可能會讓人覺得是在吹毛求疵;但當一個身為漫畫迷的導演讓電影在這麼多方面刻意跟漫畫讀者熟悉的元素對峙時,你很難不懷疑Snyder是否落入了美國漫畫在90年代時曾經一度因為Watchmen和The Dark Knight Returns的成功而極力仿效的巢臼之中。支持老派路線的讀者還是可以期望些什麼,像是,至少DC電影宇宙的未來會讓他們真正成為英雄?或許,但目前來說,我並不樂觀。Snyder的詮釋要找到擁護者大概不難,但在一定程度上過度挑戰(而且是有意為之的)這些角色的根本是個冒險之舉,而我不確定DC電影宇宙是否經得起這樣的風險。


六.

在看過蝙蝠俠對超人以後,我很自然地問了自己這個問題:我期不期待正義聯盟?


暗示正義聯盟可能會是一場徹頭徹尾災難的不光是BvS中Snyder失能的執導、失控的美學以及編劇Terrio本該大放光芒卻被蒙上一層灰煙的才華,也跟Terrio在數個訪談中曾經透漏過的寫作計畫與閱讀興趣有關。Terrio自言他為了寫正義聯盟做了大量的功課,並稱這是本非漫畫迷的他生命中難得一次充滿驚喜與智慧的探險;Terrio最崇拜的並不是Frank Miller、Alan Moore或Neil Gaiman、Mark Millar這些華語地區比較多人熟悉的作者,而是另一號人物Grant Morrison。Morrison擅長非線性敘事與玩弄後設趣味,其地位在歐美漫畫界並不輸給前面四號人物,並且就如同所有風格化的創作者一樣,Morrison有時會有嚴重的自我陷溺的毛病。當他展現好的一面時,讀者能在Animal Man、Arkham Asylum、The Invisible以及All-Star Superman看到他讓人驚嘆的巧思,但Morrison失控時,也會產生出Batman RIP或者Final Crisis這類讀者愛恨兩極的作品。雖然正義聯盟的電影大綱連個雛形都還看不到,但從Chris Terrio的說法來看,他最中意的素材正是Grant Morrison的正義聯盟連載。


DC所有跟正義聯盟相關的作品在90年代曾經陷入銷量危機,直到Morrsion在1997年提出了他自己的企劃;他先是同Mark Waid將整個隊伍成員整頓了一番,並在接下來的數年內成功將正義聯盟的銷量推向頂峰。要說這個正義聯盟連載成功的要素,除了作品一掃先前90年代作品賣弄暴力與黑暗元素的弊端外,Morrison的JLA一言以蔽之,就是史詩級的色彩繽紛煙火秀,讓讀者浸淫在嘉年華會式的一團混亂中;雖然以月刊形式發行的JLA每回只有20頁的空間,而Morrison和畫師Howard Porter使用分鏡的方式對我而言稱不上高明(連載早期許多畫面幾乎是糊在一塊),他們依然堅持從第一個故事Hyperclan開始就推出各種格局龐大的事件,他筆下的正義聯盟不只得對抗意圖征服地球的白火星人,對上Lex Luthor的不義兄弟會,進入夢境世界,還得穿越時空回到過去阻止Darkseid統治地球的未來發生......雖然Morrsion的筆觸無論如何都稱不上細膩,想像力四處暴走的JLA依然是一次相當愉快的閱讀經驗。



Morrison筆下的正義聯盟宛如天上諸神,以絕對的格差遂行賞罰與護佑凡人。

自另一個角度來說,Morrison的JLA的一大特徵是作者對超級英雄與神話的相似性的癡迷。Morrison不只引進希臘神話中的天上諸神比擬正義聯盟的諸成員(Superman/Zeus、Wonder Woman/Hera、Batman/Hades、Flash/Hemes、Green Lantern/Apollo、Aquaman/Poseidon......),也將Jack Kirby創造的新神(New Gods)給引入了故事中;結合前面說過的種種規模空前的大危機,你也就有了一個氣勢宏大的現代神話;在這個連載中,角色典型取代角色研究,超級英雄與俗世有著絕對的距離,凡人通常無力面對浩淼無垠、蘊藏無窮秘密的宇宙中的任何危險,只能等待無敵的英雄神人四方征戰,討滅奸惡。這樣一個氣勢恢弘的神話故事就是Snyder跟Terrio腦中正在想著的事情嗎?我們已經看到了Terrio在蝙蝠俠對超人的劇本中不斷藉著Lex Luthor的台詞將超人與宙斯進行類比;還有,電影中Darkseid即將到來的暗示,以及日前釋出的Lex Luthor與Steppen Wolf交涉的畫面5,或者Snyder在後續的訪談說到了Darkseid可能正在宇宙某處尋找反生命方程式6......我不清楚Snyder跟Terrio實際上在打什麼算盤,但種種跡象都說明了,他們似乎有意將DC的電影世界帶往這個方向。


所以,我期待正義聯盟嗎?我難過地看著Jimmy Olsen的屍體7,然後想到自己是那麼喜歡Morrison的JLA,一股怪異的念頭湧上來,而我也說不清那是什麼。

撰文:桑妮



1.請參考Superman/Batman: Public Enemies (2003) 。在Jeph Loeb的連載中,蝙蝠俠與超人的內心獨白以不同顏色的對話框被交錯鋪在每一頁上,讀者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角色的心理變化,以及蝙蝠俠和超人對彼此的看法。
2.這部分請參考http://goo.gl/Ilr4p6
3.1938年也正是Action Comic第一期發售,超人首度登場的年份。
4.請參考 http://goo.gl/SNUsR0http://goo.gl/uwTU0o ,老實說後面那個評語尤其讓人難過,因為Kevin Smith可是DC的大粉絲,他甚至還在DCEU的公開節目中擔任主持人。
5.請參考這段日前釋出的刪減影片https://goo.gl/uUv2J9
6.請參考這篇訪談:http://goo.gl/KlmvZS。在底下的語音訪談16分左右的地方可以聽到這段話。
7.有關Snyder承認Jimmy Olsen的死的新聞,請參考http://goo.gl/OO2Zah



延伸閱讀:
蝙蝠俠對超人類的不信任

漫畫迷對影迷:正義的凌晨三點鐘



Reference:

JLA#1~JLA#41 (1997~2000) by Grant Morrison

Superman/Batman: Public Enemies (2003) by Jeph Loeb

The Dark Knight Returns (1986) by Frank Miller

The Death of Superman (1992) by Dan Jurgens, Roger Stern, Louise Simonson, Jerry Ordway, and Karl Kesel

http://www.hollywoodreporter.com/news/batman-superman-chris-terrio-write-666735

http://blogs.wsj.com/speakeasy/2016/03/11/inside-chris-terrios-vision-for-batman-superman-and-justice-league/

http://www.comicbookmovie.com/batman_vs_superman/zack-snyder-confirms-that-jimmy-olsen-is-in-batman-v-superman-a132611

http://www.gq-magazine.co.uk/article/batman-v-superman-review

http://www.cosmicbooknews.com/content/kevin-smith-wasnt-big-fan-batman-vs-superman

http://www.empireonline.com/movies/batman-v-superman-dawn-justice/batman-v-superman-zack-snyder-empire-podc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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